老妈玩起了微信群

　　近来，我的老妈可是并不轻松，早起醒来，再不翻转着身子睡懒觉了，而是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就不停地摆弄。为啥？前几日老妈经我一个大龄文友的引荐，进入了她们汇文中学的班级微信群。半个多世纪了，再次和曾经青春年少的同学们相逢，我的老妈能不激动吗？
　　可是激动归激动，起初，老妈并不怎么爱在群里露面，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点开群里同学们发出的语音，然后认真聆听。许是多年家庭主妇式的生活磨去了她的激情，又许是漫长岁月本身就是一种禁锢和封闭。多年来老黄牛一样对艰辛日子的固守，辛劳的付出，周而复始的一成不变，使时光在母亲身体打上烙印的同时，也让她的思想凝固为一床冰冻的水。我想母亲在跋涉生活的同时，一定把自己的精神生活给丢了，她对梦想的渴望，对青春的回首，早已成为冬日失去水分的一片枯草了。这样的状态，加上原本内敛低调的性格，在面对热热闹闹你言我语的同学群时，老妈最初的反应，怎么能不是不知所措、无所适从呢。
　　其实，就是老妈知所措，还有一个让她沉默的理由：不会发语音消息，也不会打字表达问候！
　　一日傍晚，闲暇时分，老妈拿着手机缓缓走向我，让我看她的同学群。我说，你也发发声，打个招呼吧，眼花看不清打字，可以语音啊。老妈笑着说不会，笑声里有些难为情。于是我给她按着发音部位，让她说话。一时间，老妈好像在万人大会的会场上发言，紧张得攥着拳头，目光充满着激动和难为情，瞅着我问，说啥啊。我说你想说啥就说啥呗。在我的鼓励下，老妈终于张开了口：我是张松华，同学们好啊。我松开按屏的手，哈哈大笑说，妈，人家通过你备注名和头像早知道你是谁了，就不用做自我介绍了。啊，妈笑着问，是吗？我瞅瞅她，又笑了。妈的语音刚发出去，群里同学们就纷纷跟她打招呼。我让妈回过去，以示礼貌。她使劲一戳发音部位，可那好使的发音屏竟然成了滑泥鳅似的，老是从妈的指尖溜跑了。我反复说，妈，你不要使劲戳，轻轻按着它说话就行，而且，你看，你说话时屏幕上有个抖动的语音提示，你看这个在，就说明手指按对了。妈试了试，没成功，又接连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了。快打招呼啊，我催促她。妈一听，又紧张了，五官显出紧张激动交加的表情，李淑芬，你好啊，我好想你啊。快松手啊。妈按我的提示，防触电一样立即把按屏的手抽开，长舒了口气。你点开听听你发出的语音吧。妈点开，听到自己的声音，激动得不得了。这时，又一个人的问候来了。我让妈再回。妈这下操作熟练了，一下按屏成功，却又紧张的不知说什么：李爱华，你好啊，我好想你啊。我说，说完了快松开手吧。听到我说的话，妈再次像防触电一样急着抽回按屏的手，然后就是如释重负地喘粗气。我笑的不行了，妈，你除了说这句话，不会说点别的了吗？你就自然点，想说啥说啥呗。妈看看我，笑了，笑得又很难为情。妈妈不善言辞，平日家里来个客人，也不会那套礼节性的开场白，所以，妈刚开始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倒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过话虽然说的不自然，老妈倒是顺利学会发语音了。
　　一天中午，妈说有人加她好友，她不会，想等我下班回来帮她加，可那好友提示竟然不见了。我回家时，发现妈正对着手机微信，沮丧着脸呢。能找到，没事的。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接过手机，为她加上了好友。然后说，妈，好友加上了，你跟她打个招呼吧。妈按着语音部位，又是那句：卫华你好啊，我是张松华，我好想你啊。那天，我正因些琐事心情烦闷，不想妈的这句话一下把我逗乐了。忽然，妈的手机传来视频对话的声音。啊？这是啥？妈吃惊地看着我，这也不是平时手机的铃声啊？妈，那是你同学想和你进行视频聊天啊，快接啊。怎么接？点绿圈。正在洗手间的我向她喊话。可是老妈点了几次绿圈没成功，慌乱中，那绿键竟然不见了，声音也消失了。坏了，坏了，这可咋办？妈一边念叨着，一边冲进洗手间让我帮忙。我又帮她发出了视频聊天申请，这次，她老同学很快就接通了。啊，怎么手机上有人？屏幕上出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时，妈惊呆了。妈，那是你老同学啊，她也正看着你呢。哎呦，头发这么白了啊。妈，别说了，你这样说人家可听到了。哦，知道了。这样，妈和她同学，就一言一语地用视频聊起来，期间，妈站在洗手间外的过道里，身体笔直，举着手机的胳膊纹丝不动，脚步更是没动一点，好像她一动屏幕上的人就会消失似的。也不知聊了多久，我轻声说，妈，你可以换只手拿手机，你也可以到卧室里躺着和她聊，你放松放松，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可妈不知是聊的太认真没听到我的话，还是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依旧笔直地站在洗手间外的门旁，用激动丰富又紧张的表情和屏幕上的老同学认真聊着。
　　很快，妈就发现她低调内敛不善言辞的性格并不适合进行语音聊天，于是她就琢磨着怎么打字发个简单的问候。我告诉她怎么用拼音打字、发字。年龄太大了，平时又不接触文化，妈对拼音都有些生疏了，幸好她学的认真我教的耐心，老妈很快就能打一句不太复杂的问候语了。于是天天早晨，妈一睁开眼，就往群里发一句早晨好，然后认认真真地翻阅起昨晚老同学们的聊天记录，不时有夹杂着各地口音的声音从她卧室传出，密密匝匝地钻入我的耳中。
　　微信把妈的精神世界不断地扩展着，为她带来各种况味的她们那个世界里的信息：有的同学过早地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了，有的瘫痪在床、把同学群的互动作为最大的乐事，约定在花开最烂漫的五月聚集于汇文中学西部，来一次别开生面的半个世纪的聚会。还有一次，群里的一个同学向另一个同学申请微信好友，没想到当即收到一个这样的回复：我母亲前几日已经过世。人生接近终点，体味到的滋味总会比我们年纪稍微轻点的人要多。甜味也好，酸味也罢，以及一些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味道，老妈总会微笑着全盘收下，呈现给我的，总是一张对生活充满着无限期待的知足的笑脸。
　　自从几年前父亲去世后，老妈就到小城与我生活在一起了。没有了乡村生活的重负，老妈的日子变得清闲舒缓起来。于是她学会了跳舞，并天天坚持去跳，善良忠厚的她结交了很多姊妹，她们一起打扑克、逛街市。近来，老妈又迷上了同学群，热衷于和阔别半个世纪之久的同窗们打招呼、送祝福。老妈那被苦难生活遮挡住的精神世界终于又打开了，她终于有时间有精力好好地照顾照顾自己精神世界里的花花草草了。
　　老妈在身边，总会助长我的刁蛮懒惰和任性。静下来时，我总是不断反思和检讨，尤其是意识到老妈七十岁的年龄时，我心里总是倒吸一口冷气。我是一个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情感的人，那次和老妈上街，当我看到她满脸天真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时，我凑到她身边，一下挽住了她的胳膊，那一刻，我发现，老妈的脸上，顿时涌现出一种骄傲和激动相交织的幸福。那天下午，我挽着老妈的胳膊沿街走了很久，边走边默默祝福她每天都这样开开心心，永远都这样健健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