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星空

老朋友退休，不甘寂寞，在长江边承包了百亩农田，办起了生态农业。最近又搞什么“农家乐”。他来电说，五一长假，要不要来看看。

不能扫朋友的兴，我带了一家子去凑热闹。

这是长江边一片滩涂。江堤内，千顷田畴；江堤外，苇叶青青。地近沿海，江面宽阔。站在江堤上远望，水天一抹，舟船隐隐，对岸的山峦农舍隐没在轻烟薄雾之中。身边，蛙声鸟鸣，茂林修竹，生机勃勃。在清幽的江堤上漫步，有一种鱼沉深渊，鸟入丛林的快感。

高大的水杉林把农场分割成好几个方块，靠江堤一块，是“农家乐”。几幢小巧玲珑的农舍，掩映在树荫竹林中。房前一方菜园，花期刚过的果树点缀其间。竹篱花径，水栈小河，洁净宁静。我和老伴挑选了一幢农舍，正在安顿行李，小孙子已经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了。他抱回一大捧竹笋：“晚上吃竹笋！我采的。”小家伙很高兴。天哪，这哪里是竹笋！是屋后竹林里的新竹。半截已成竹子，上面的尖头还是竹笋模样。被他扳倒了多少新竹！远离大自然的人，一到这里就闯祸。

妻子说，你带孩子钓鱼去吧，免得再闯穷祸！一条清澈的小河萦绕在村边。我带孩子走下水栈，登上农船，在柳荫下钓鱼。孩子手舞足蹈，指挥我钓这边这条鱼，钓那边那条鱼，就像一位新上任的领导。我说：“这种鱼叫串条鱼，整天在水面游荡，见多识广，是不吃钓饵不上钩的。就是把它钓上来，也太小，没有食用价值。”“那我可以玩呀！”孩子固执己见。我说：“钓钩要沉在水深处，才能钓到大鱼。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水深处见不到鱼呀，怎么钓？”“正因为见不到鱼，鱼钩在水中悬着，钓鱼人的心也悬着，这叫悬念。有了悬念，就有钓鱼的乐趣。”我讲得头头是道，其实我也不会钓鱼，日落西山，连一片鱼鳞也没钓到。

晚饭桌上却有鱼，是老朋友送来的。饭罢，天气并不太热，但是，我要重温儿时夏夜乘凉的乐趣。方桌搬到了屋前的场地上，旁边，两条凳子支起一扇门板，这是童年乘凉的标准模式。

那时候，我家兄弟多，晚饭后，几个孩子争着抢占各自的阵地。桌子上地势高，蚊子少，但地方狭窄，睡着不舒服；门板上地方宽畅，睡着舒服，但是地势低，蚊子多。于是，一会儿桌上，一会儿门板上，相互争夺，纠纷不断。等到大家划定各自的疆界，安静下来，已是月上树梢，该回屋睡觉了。

今夜乘凉，只有我们三个，地方宽敞，桌上还是门板，任你挑选。“爷爷，你看，夜里的云，怎么和白天的云不一样。”我抬头一看：啊，久违了，乡村的星空！一碧如洗的苍穹，像一块蓝水晶。星汉灿烂，熙熙攘攘。没有云彩啊！“那一块一块的，不就是云彩?”唉！现在城里的孩子竟然连银河也不认识。我记得有位诗人说过：城市已经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黑夜，明亮的月光，璀璨的星空，永远属于温情脉脉的乡村。“像连着又不连着的，不就是云彩！”孩子说。真是傻孩子！那不是云彩，是银河！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今天的银河朝向东南角，还不到乘凉的时候。幼年乘凉，见到的银河是南北走向的，那是六七月份，叫“河像环”。到了八九月份，银河走向西南角，叫“河向角”。到了十月份，银河东西走向了，叫“河向西”。在静谧的夜色中，耳畔好像飘过那首熟悉的儿歌：“河像环，真呒念；河向角，吃菱角；河向西，吃新米。”六七月份，青黄不接，是农民最苦的时候。

两天后，我告别东道主。他说：“玩得开心吗？”我说：“还不是老一套！”他说：“我打造的就是‘老一套’。我们这些老头子喜欢‘老一套’。人生就像写文章，讲究个首尾呼应。”

人家都挤在城市谋求发展，他偏要到乡村来打造这一方净土，就为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