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在墙缝里的镰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55 编辑 <br /><br />　　　　　　　　　　　　　　　　插在墙缝里的镰刀
　　我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每天都忙着一些别人不屑一顾的事情。那天我无意间经过院内一堵多年未抹的土墙，正赶上一阵寒风尖硬的掠过。这股风在我严整厚实的包裹前，没有捞到太多的便宜，我还是不禁地一阵颤栗。年轻的时候，我是绝不会有这种反映的，我立即明白我的年龄已经有了一些份量。这时候那股没有捞到便宜的风，羞愧难当，顺势溜进了墙缝，墙缝里立即跌落出一声冰凉的叹息，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知道这是一把镰刀地叹息。
　　这把镰刀是我所有农具里与我私交最好的，能遇上它纯粹是我求之不得的机缘。在村子里，我的体力和苦心都是不值一提的，我瘦弱的身躯根本不能胜任那些繁重的农活。好在我从学校走出来，农田就下放了，在自己地里干活，紧慢全在自身，缓急我自有分寸，所以也没有在村子里出太多的丑。而自从有了这把镰刀，着实让我在村子里风光过几年。若不是后来联合收割机的进入，这把镰刀足以让我风光许多年。镰刀的那一声叹息是有缘由的，我听到了它对我狠到牙根里的怨愤——倘若这把刀遇上的是另一个勤勉卖力的男人，是一个注重感情的农人，它的遭遇完全不是这样的。即使麦田不需要用它来收获了，还可以用它来割点羊草或者什么的。或者什么也不割，也可以受到被精心收藏在农具屋里安享晚年的待遇。结果是遇上了我这样一个既不勤勉又不认真的男人，把它插在墙缝里，一插就是许多年，刃口锈成了锯齿，镰把也被一年年的风雨蚀荏啦，完全失去了一个优秀农具特具的模样，它不伤心才惯呢！
　　那年，麦田里的清香，一次一次撞进我的鼻孔，弥漫了我们的村庄，驴打滚都比寻常更有了精神。我知道麦收的季节正在隆重的莅临了村庄。五月十三日的磨刀雨，下透了院落，妻子催我趁闲磨磨寂寞冷落了一年的镰刀。那之前手工是农业生产的主要方式，我把历年用过的镰刀都从屋里翻了出来，用心的在砺石上荡出锋刃。以便把地里饱满的庄稼都吆喝归仓。磨砺一新的镰刀像一件件嗜血的兵器一样，有序的排列出一个阵势，我们就口焦舌燥的等着收获。那时节几乎大家种植用的化肥农资都来自于借贷，麦子归仓的速度越快，承担贷款的利息就越少，所以焦急收获就显得非常自然。庄户人都知道，麦黄十分收八分，麦黄八分收十分。黄透了，一开镰收割，麦子经不住镰刀的震动，撒的就多。黄的不好，麦子收了，一塌膘，好收成就成了坏收成。麦收前的那些日子，庄户人没有太多的事，出门打工的也归了家，我们就早一趟晚一趟的走到田间地头，查看动镰收获的时间。不知是麦子不懂人的心事，还是故意和庄户人开玩笑，每天总有几个人起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五更，到麦田去割麦，搓一颗麦穗填进嘴里，麦柔柔的，只好提着刀回家，路上碰到人便说：“夜个晌（昨天下午）黄透的麦田，早上就返青了。碰着的人骂：你多偷着放几把化肥。确实是这样的，在自家地里放化肥，本是光明正大的一件事，有些人明追一些还要暗放一些。遇了风多的年辰，穗大的麦田就倒伏了，好庄稼反而成了不好的庄稼，偷鸡摸狗的小聪明就白费了，来年又像不忌生的女人一样，疼过了就忘了。刚刚有了土地的农民，为了获得更好的利益，暗地里较量着本事——像武侠小说里较量内功的侠客。
　　那年开镰的时间终于等到了，村子里来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联合收割机，谁也不敢率先享受机械收获是轻松，问题是怕老年人讥笑，都提着镰刀观望。村子里一个外号叫“脱产干部”的人在城里游荡，他叽叽咕咕一商量，收割机进了他的地，一场别具风格、轻松利落的收获开始了，大家像看大戏似的观摩，收获显然比想像的完美多了，大家都认同了，除少数几个被称作老农的人手工割麦之外，大部分人家都用了联合收割机。
　　收割机割完了麦，雨季提前来临，大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那些手工割麦的人家遭遇了空前未有的残败，垛在场上的麦垛长出了绿绿的长发。割完那年的麦，我顺手就把磨好的镰刀插进了墙缝，镰刀就这样在墙缝里悒郁了许多年，苦闷了许多年，直到那天我无意间听到它的那声叹息。
　　一把优秀的工具，也像一个优秀的人，也需要慧眼的礼遇和知己的器重。它命运的不幸不是本身的不才，而恰恰是我的庸懒和无为。
　　我从墙缝里抽出那把灰暗无光的镰刀，习惯性的用拇指的指甲试探它刃口的锋钝，镰刀感伤地显示出斑斑锈泪，它的笑容早已收敛。我用指尖弹了弹它的刀膛，钢音依然清脆如昨，磨砺磨砺仍然是一把不错的好刀，既是时光遗弃了它，我不能就这样扔掉它，它曾经是我插进生活里的一把快手，现在是我伸入时间深处的巨握。
　　在一个真正的收获者眼里，镰刀永远不会失去它固有的光芒。多年之后，我仍然不会忘记在一个寒冷无聊的冬天，我磨刀豁豁，这声音目的明确，穿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