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25 编辑 <br /><br /> 　经年以来，一直想写点关于山的文字，不为附庸“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之说，况且本身也并非仁智之人。究其原因，我想大抵是因为自小生活在大山深处，久而久之，血液里面便自然地注入了那一份对于山的莫名的情愫，依恋也好，欣赏也罢，个中情感实在是复杂地紧。
故乡在大别山的余脉所环绕而成的山间小盆地里，四围便是山。乡民或居于山腰，或山脚，或山间盆地，这弹丸之地便是山上的水流多年冲刷以及泥土堆积而成，千年前的先祖和千年后的乡亲便在这群山之中生生不息，这连绵的青山也确实始终眷顾着此间的生灵。
　　故乡的山并不高，最高的一座山峰大概也就一千四百米左右，少年时也曾“意气风发”地“登临”彼处，至于有否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那便记不得了。因为该山峰的东面裸露着一块巨大的白色的岩石，因此整个山峰而得名“白崖寨”。白崖寨的山腰及以上生产着巨大的松树和其他一些低矮的灌木丛，灌木丛下面是厚厚的绿得发黑的苔藓，当然还有一些老去的树木的尸体和尸体上新发出来的蘑菇以及木耳。生命总是在悄无声息中离我们而去，又在不经意间以另外的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宇宙中。如今，上山砍柴伐木的乡民越来越少，那片原始森林想必保存地亦是很完好，且让他们简单地承载着自身的岁月变迁吧！如同迟暮下的老人眯着眼睛悠然地坐在曾今辛劳耕作过的土地上那般宁静和豁达。
　　细想起来，年幼的时候，对家乡四围的山竟有着些许畏惧。老房子就在山脚下，每当夜幕降临之时，总是能听见山林中各种小动物的叫声以及呼呼的山风吹过，这些声响总是被迷信但可爱的乡亲们说成是鬼魂所发出的，于是，在孩童的幼小的心里便认为幽暗的山里藏着恐怖的鬼怪。当太阳滑落西面的群山，寂寥的乡野慢慢地躲进夜的怀抱里的时候，疯玩的我们便从四面八方奔回家。总是在快到家时看见家里微弱的灯光透过小小的破旧的玻璃窗户，那颤巍巍的光辉如同寒冬里温暖的小火炉。当置身温馨的火炉周遭时，原本紧张害怕的心便全然放松下来，当然耳边少不了母亲对我归家迟的责骂声。此时，站在门口，便无法看见四围黝黑的群山了，只能隐约可见环绕着家中这间土屋的矮小的山岗和山岗上低矮的茶树，回身望去屋中，便是油烟中炒菜的母亲和灶台下生火的父亲，瞬间感觉那般的亲切和踏实。
　　夜晚的家乡是如此地静谧，仿佛突然从世界剥离一般，我想这大抵是群山的功劳，他将一切外界的喧嚣吸附，将外界所有的光芒隐藏，传递给这片土地的只有他自身由远及近时断时续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在变幻莫测的林风里，静立窗前，总是在一刹那消失了自己的存在，恍惚间物我两忘，庄周梦蝶。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缓缓从东面的山峰漫射下来，抑或天空中飞起淫淫霏雨的时侯，我那可爱的家乡的山林间总是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有意无意间徜徉在田间地头，待到你定睛细看或者追寻他的身影而去之时，她便如同山间的精灵般转瞬间幻化而走。
　　山间的岁月如同夏日长长的午后，日子过得很是慵懒，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繁忙却不至慌乱。大山的稳重与厚实有意无意间给此地的生灵带来了恬淡与闲适。庭前花开花落，天边云卷云舒，此间不悲不喜，自然而然。存在即合理的人生哲学在茫荡的群山中被演绎地惟妙惟肖，愚昧也好，不思进取也罢,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田间地头年长的乡民终日侍弄着几亩庄稼地，山风拂过大地，总能看见林间的树影下抑或田头小河边悠闲地坐着他们，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眯缝着眼睛，不经意间看着这片耕作了一辈子也必将长眠于斯的土地，那复杂的情愫深埋在脸部的每一处沟壑之中，深邃地如同流深的静水。当日薄西山，昏色渐起时，荷月带锄归的景象便渐次在每条乡间小道上呈现。于是春光明媚，夏日炎炎，秋高气爽，冬雪漫漫，生老病死，生生不息。
　　在这自然的乡野间，此间的少年疯滋滋不修边幅地长成了青年，无忧无虑汪洋恣肆的生活转而一去不复返。当我们醉心接近那美丽的蝴蝶，内心充满着快乐、兴奋与期待时，蝴蝶突然振翅而飞。美好的事物总是一触即碎，转瞬即逝，完美的物事总是如此般的脆弱。
　　山中有一条唯一的窄窄的公路通往外面的世界。这条乡道汇聚了青春年少的憧憬与期盼，见证了衣锦还乡的风光无限，当然也海纳百川地包容了落寞归客的黯然神伤和天涯游子的叶落归根。
　　犹记得，年关过后某个晨雾弥漫的寒冷冬日，大地依然酣睡如初生的婴儿，母亲早起在灶间精心准备着早饭，父亲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出行用的棉被和破旧衣物。朦胧记忆里，伤心却无可奈何。当父亲将我抱在怀里，母亲锁好院门之后，便一同走过门口的山坳间小路，漫天飘零的雾的触须轻轻拨弄着衣服和头发，转眼间，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地挂在眉毛和鬓角之上，轻轻碰触，悠然滑落。小路汇入乡道之后，便能隐约听见乡间早行人的咳嗽，说话的声音，在这浓得化不开的雾里，仿佛呓语一般。我们站在路边，静静地等待着唯一的外出班车，由远及近的汽车喇叭声和雾霾中慢慢透出的一丝寒冷的光亮，便是父亲出行的信号了。于是，我被交到母亲怀里，父亲点燃离家前的最后一根贫困的烟头，疲倦的手中，慢慢升起了低沉的乌云，粗糙的烟草味混合着他的气息以及我的抽泣声瞬间被清晨寒冷的气流和汽车引擎声所吹散，破旧的班车在山道中盘旋往复，转过几个弯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踪影。于是，盼望着半年或者一年后某个红霞满天的傍晚，同样的汽笛声在山腰转弯处响起。到如今的时日里，总是在父亲和母亲的注视中，我走出家门，独留下他们孤单的身影守望在路口，甜蜜而又悲伤。
　　盘亘于故乡山林间的狭窄公路，如同冬日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渐次羞涩地在群山之中铺展而开，曲曲折折，绵延不休。青褐色的路面掩映在两旁高矮不一的松树林间，路面终究不会很平整，偶尔会有几处因为暴雨的冲刷而形成的坑洼抑或是缺口在那展示着调皮的嘴脸，让醉心欣赏沿途风景的你不至于觉得单调无聊，车子应景应时地便山下颠簸一番，于是身心俱动，别有风味。当然，别有风味的绝不仅限于此，因为山高林密的原因，故乡的山路弯道极多，东摇西晃的景象也就层出不穷了，曾执意地在心底盘数着这大山之中到底有多少道弯，可是终究因为路途上交替呈现的景色而忘却了计数的初衷。
　　山路两旁的景象很是生动活泼，松树林、竹林迎着呼呼山风傲然站立，成片的桑树和板栗树见缝插针，低矮的茶树散发着诱人的沁入心脾的绿，草丛间疾飞的麻雀和不知为何而惊慌失措东奔西走的野兔，狭窄的山谷中间流淌着几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以及山林间无数的永不因为干涸而寂寞的溪涧，山间盆地上的水田里生长着郁郁葱葱或者黄灿灿的稻谷。
　　总是觉得那些故乡的风景长年累月地变化着，又长年累月地无所改变，这种感觉在远离故乡的日子里尤为明显，原因可想而知了。尤其是曾经垂钓和嬉水的那个山谷间的池塘，关于它的准确影像已然模糊，只是人为的矫情地将一些景象和情愫强加在她的身上，有些东西承载了太多重量之后，总归会因为不能承受之重而变形终至面目全非，感情和记忆就是这样。
　　那片池塘始终是寂寞的，池塘两旁的山不高，但是山体靠近池塘的地方较为陡峭，正好环卫着整个池塘的三面，唯有池塘出水口的地势相对平缓些，能与外界近距离接触的也只有这个区域了。终日里，偶尔会有上山砍柴的村民掬一口水以解渴，又或者三两孩童塘边垂钓。正是因为藏匿在山谷之间，周遭又绿荫环绕的原因，池塘里面的水极为甘冽，在南方湿热的夏天里，那水也是凉凉的，浸入水中很是舒服，也许是因为长日的寂寞造就了她的冷若冰霜。
　　池塘里生长着乡民们春暖时节放下去的草鱼，鲫鱼等，他们悠闲地在水草间游动，一丝的响动也能让他们潜入水底，剩下慢慢散开的水晕。静谧的山谷树林间时而有山鸡扑棱棱地飞起，然后便是惊恐的叫声和回声。
　　池塘里的水经过一个不大的涵洞往山下流淌，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地形成了溪流,溪流的两侧生长了很多野生的芹菜。夏天的时候，母亲洗完衣物后会随手割上一些以当家常菜，绿莹莹的芹菜能够让人触摸和感受到那澄澈的清水和山林间的清新。清澈见底的溪水中间很少看见鱼，但是小的虾米和蝌蚪还是比较多的，尤其在春夏季节。
　　每当雨水充沛的季节或者山洪爆发的时候，小溪流中低矮的水草间总是能看见不小心被水流冲下的鱼，大小不一，扑腾在水草间很是壮观。于是，在雨过天晴的时候，急忙跟随父亲朔流而上，两双眼睛紧盯着浑浊的水流，一面用粗树枝拍打着草丛，等到发现目标的时候，全然不顾深浅便扑将过去，往往是水草泥巴以及活蹦乱跳的鱼同时抓在手上。运气好的时候，收获颇丰，父亲随手编制的青草绳上便串着沉甸甸的快乐了。当然浑身湿透是必然的了，回家后父子免不得被母亲责骂一番。转而，鱼香飘散，和着袅袅炊烟和点点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