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因夜雨

蛙唱虫鸣的黄昏，清脆着白鸟黄雀三三两两此呼彼应的啾啾唧唧。根本听不明白，它们的言语，是在诉说各自的理想或追求？还是叙述经历过了的故事？当然，那些声音悦耳而动听，在我想不起要听别的什么音乐的时候，堪为清音、雅音甚至无上法音，可以唤起心情深处的灵魂为之静聆。

微风吹，涧水流，斜阳坠，霞霭垂。随着庭隅，转过廊角，向那晚烟迷翠的树林，信步徘徊。撷取一个探望远处云朵的视角，看着犹如无色却在越来越浓的短暂过程之中趋于墨黑的暮色漫不经意地染透天际，笼盖四野。诸般物境皆于暗与寂的更加深厚之中静静悄悄的隐去形态，只剩下万籁空响，分外明朗。而我，也就在幽幽淡淡的廊灯之下拖着恰似倒拽而显得虚渺的影子，走向客房，犹如投林归栖的鸟。

天刚擦黑，夜雨准时而至，点点滴滴，过滤着鸟、雀、蛙、虫的鸣唱及呼应，叩打窗外的树叶。哔哔扑扑、窸窸嗦嗦，那些声响，每一个音节都不孤立。类同于有了空间就有了时间，有了阴就有了阳，有了形态就有了动静，有了五蕴（色、受、想、行、识）就有了正报、依报，有了山野就有了树林以及鸟、雀、蛙、虫，有了因就有了缘的世间事物以能共同相处从而互相联贯的关系。且以如洗的耳及心，对着雨中的万籁之音，去觉察各种物类之所以，即是所谓的静观万物皆自得。但因人与物，自与他的各有其异，为之观赏，为之存想，从而睹物悟己，而以己心为他意，去领略万物的自得。

自得，缘于自在。自在的前提，是不受心事所扰的自己能够比较单纯地与身边的境物达成默契似的同在，也就是心中无事，仅以自身的存在而存在；或许，还会联想些自己与环境事物之同在的因由以及世界宇宙之因由的疑问和思索。心中有事，就会以事之在而不觉得自在了（事在遮掩甚至驱逐了自在）。不能自在，也就无可自得的了。然而，如果仅仅为了自在而无事，一味追求自得，就会走向孤立，乃是与世无益的。毕竟，我已获得而享用了好几十年的时间与形影活动的空间，为之承受一些必须担当的责任，就得做事。

大前日，经过火车、地铁、大巴、出租车连续折腾十多个钟头，从湖北武汉武昌长春观到了浙江温岭梅溪明因寺，我为这两所相隔三千里路分属道、佛二教之道场的历史记录而忙碌。乃于住处转换之时，迫在眼前之事，没有多大意义的，也得重新做起。例如，被寺院的住持安排了房间，执钥启锁入室之后的扫地掸尘、抹桌拭椅、铺床安席、放置什物这些事儿，令我厌烦。等到稍作休息，沐发浴身，因陌生的床而难眠，辗转反侧，直至天亮。接着，对今后要做的事情作了初步的部序，便开始等待那些部序的实施。

部序虽然由我运筹，但具体的实施并非自个脑袋支使自身十个手指十个脚趾那么自由，会受到相关的人、事、物、境的牵制，并且，不得不俟缘伺机。于是，无可奈何地有了其俟若闲，其闲若惘的过渡阶段。毕竟，人生的现实，务之于事；事情的因缘，由之于人。

这几天，每日至夜，都是重复地进行着早晨雨，上午阴，中午燠，下午晴，黄昏闷，夜晚又雨的轮回。不过，今夜略有不同，我看了看窗，雨正下得更大了些，远处传来一阵阵并不响亮而无霹雳感的雷声。周遭穆然，无星无月。有一种模糊的羁的体会，伴随着不大明晰的困顿，笼住了我。就像生涯携带忧伤，心思牵连情绪，身体撑持欲望，希冀于外来的力量，支离了自在、自得、自由。

曾因啮血的蚊蠓而惧恼，尤其芝麻点儿大小的蠓，把我咬怕了，大热天的裹着长裤长袖，扇不离手。亦为扑火的飞蛾而哀愁，亮如火的电灯罩着玻璃灯泡，飞蛾不停地绕着灯泡兜圈子，不精疲力尽不罢休。有所得意即忘形，酒后乘兴而清狂，总是浮泛流浪地管待着自己。在这个应该忙碌却陷入闲憩的无事之时，我茫茫然不知所措。

且凭今夜之雨，听取无聊而聊的故旧之音。它们一声一声清清泠泠地静止了我，岑寂了世界。那些雨水，虽然杂乱且缤纷地万点齐下，却是来而不惘，繁而不狂，一点一滴，恬谧隽永。当无形无色无声的灰尘变成积垢从而蒙蔽于古老的建筑，新兴的殿堂就着原址耸峙起拆除陈旧而重光的伟岸。我仔细地寻觅它们有史有稽有据有证的索引，增添着值得延续的文化符号，犹如今夜的雨是昨夜的重复。

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照见听雨的我，映着渊默的夜。寂而宜静，萌而生发。由是叩问心灵的因缘，正在夜雨的包围之中，绰约地弥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