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语花 思梦长

　 1700年前的那个春天，百花齐放。那一年，鸿雁带着锦书飞到了窦滔面前。那时候的窦滔已经不是什么威武的将军了，也不再拥有秦州刺史这个官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以犯人的身份被流放到沙州（今天的甘肃敦煌）。也就是在那一年，有个叫苏蕙的女子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她费了几个月的工夫，用尽心机，把思念的诗句织在了一幅锦缎上。锦缎长宽各八寸，上面绘有八百四十个字，分二十九行二十九列。这些字纵横对齐，五彩相间，反复阅读皆成章句。 　　苏蕙又是谁呢？《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中曾这样注说：“窦滔妻苏氏，始平（今陕西兴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苏蕙就是窦滔的妻子，是一个本应该与他相守濡沫，却不得已身处两地的女人。她住在秦州，也就是现在的甘肃天水。那时的天空没有飞机，那时的路面上也没有奔驰的火车，那时候以苏蕙的脚力肯定去不了遥远的沙州。所以，相爱着的两个人只能天各一方。 　　然而，苏蕙是个聪慧的女子，她才华横溢，三岁学字，五岁学诗，七岁学画，九岁学绣，十二岁学织锦。她姿容秀美，气韵非常，如一朵玉兰花绽放。她的丈夫窦滔原本是前秦右将军窦真的孙子，风神秀伟，精通经史。他们的结合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但是，窦滔却因为忤逆的事得罪了秦王苻坚。从此，让可怜的苏蕙成了独守空房的孤独人。 　　于是，苏蕙只能将目光投向满天的星辰了，她想到了璇玑，想到天宇的轮转。在悟懂星际的玄妙之后，苏蕙决定将满腔的思恋织进锦缎之中。几千余首诗，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对苏蕙来说却是才智的象征，是她内心的凄苦与宣泄。没人能够懂她，在那个纷乱的年代，也没有愿意懂得她，在女子们不能自由行走的五胡十六国。 　　在一首诗里，她是这样写的： 　　夫妇恩深久别离，鸳鸯枕上泪双垂。 思量当初结发好，岂知冷淡受孤凄。 去时嘱咐真情语，谁料至今久不归。 本要与夫同日去，公婆年迈身靠谁？ 更想家中柴米贵，又思身上少寒衣。 野鹤尚能寻伴侣，阳雀深山叫早归。 可怜天地同日月，我夫何不早归回？ 织锦回文朝天子，早赦奴夫配寡妻。 　　言语之间活脱脱地将一位思念丈夫，希望早日与丈夫团聚的女子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苏蕙是聪明的，她知道无论写多少诗句都讲不完她的忧伤。苏蕙也是富有才情的，她采用了回文诗的方式将几千余首诗写进方寸大小的锦缎里，让人们回旋阅读。于是，仅有840字的回文诗出世了，并惊动了所有的人。840个字就像840朵花灿烂地开放，而那字里的含义更仿佛花朵散发出幽香，沁入心脾。唐朝大诗人李白曾这样赞曰：黄鸟坐相悲，绿杨谁更攀；织绵心草草，挑灯泪斑斑。将苏蕙的心思与才情表达得妥帖。 　　八寸见方的锦缎上每取几个字便会组成一首诗。这些字以红黄、蓝、白、黑、紫五色丝线织就，上下纵横，可回璇反复，不论以怎样的方式阅读皆成章句，亦也可组成三、四、五、六、七言律诗。锦缎上，每一首诗又都是节奏明快、对仗工整、如诉如怨的，仿佛立于水边的女子吟诵于风中，也仿佛娇柔的蒹葭芬芳了大地。于是，后世的人们称苏蕙织就的这幅锦缎为——璇玑图。 　　一代女王武则天曾为《璇玑图》作序，赞她“才情之妙，超古迈今。”而历代文人骚客们也常效仿苏蕙的回文诗创作诗歌，如宋代的王安石、苏轼，明代的汤显祖，清代人张淮、邱琼山，等等。后来，又出现了表达相思之情的“锦书”这个词，它的始创者正是苏蕙，这个才智双全的女子，通过“锦书”传递出对爱人的思念，让思恋的心丝悠长。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词句“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非常优美，而其中“锦书”一词更似暗香流淌，将“一地相思，两处闲愁”的感觉阐述得淋漓。所以，当鸿雁将锦书送到窦滔面前时，这位硬汉的心碎了，为妻子而碎，为情爱而碎，也为他自己的遭遇而碎。当锦书传遍了长安城的时候，秦王苻坚的眼睛亮了，他悟到了自己的过错，并很快释放了窦滔，让那个远在异乡的人儿疾步回家。 　　锦丝语，别梦长。苏蕙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了爱人，也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让世人知道了什么执著。爱是一个字，是她梦中的理想，是绽放于人世情感中的至高。之后的许多年，在陕西扶风一带，甚至关中西部各县，都流传有女方送男子三色或五色手帕的风俗，用于传递专一的爱情。苏蕙是骄傲的，骄傲到让世人懂得了她的情，骄傲到让万物了然了她的心境。 　　西汉时，才女卓文君曾写《怨郎诗》唤回了自己的丈夫司马相如。唐代才女薛涛也曾运用《十离诗》告知那个爱着自己的韦皋。但她们谁都无法超越苏蕙的成就。她虽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却不仅让世人懂得了“相思”的意义，更让络绎不绝的学者们加入到解读璇玑图的队伍之中。女皇武则天从璇玑图中解出诗歌200余首，宋代高僧起宗解出3752首，而明代学者康万民则解出了4206首。据说，如果用现代的计算机解读，璇玑图中的诗可达上万首。 　　璇玑图，成了一个世间的奇迹。 　　在古时，苏蕙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生活在前秦窄小的空间里，在秦王苻坚的眼眉下度着普通的日子。她没有挣扎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力挽狂澜的权势；她甚至无法利用交通工具赶到丈夫身边，享受人间情爱；她更不敢得罪了秦王苻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她只有劳作，努力将所有的感情编织在锦缎上。但她却是流星，璀璨光亮；她似彩珠，韶华无限，让璇玑图绝妙到了佳处，展示出一位女子博大的精神世界。 　　让我们选取其中的几个字，品味一下回文诗的芳华吧： 　　 思感自宁，孜孜伤情；时在君侧，梦想劳形。 宁自感思，孜孜伤情；侧君在时，梦想劳形。 宁自感思，梦想劳形；侧君在时，孜孜伤情 孜孜伤情，侧君在时；梦想劳形，宁自感思。 孜孜伤情，宁自感思，梦想劳形，侧君在时。 　　…… 　　可谓字字珠玑，吟之齿间溢香。璇玑图，又怎一个“好”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