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小记】浮生如梦

　 【壹】

昨夜的一场雪，大约也落进了梦里些。
　　夜里，我从一个有你的梦里醒来。白雪映窗，夜并不是很黑。回味梦境，竟比现实还要真实，以至于我疑惑现实是梦，而梦里的，才是真实。我这才知道，庄生梦蝶，不是虚构。
　　这样的梦，有很多次。记得有一次，梦见去一个地方，好像是天台，又好像是个宽敞的院子。是梦里很少有的晴天，我几乎能感觉到阳光的明艳。几件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晾在绳子上，随风荡来荡去，洗得都发白了。尤其是那几件不同颜色的格子衬衫，被阳光照着，照出一种明快清新。一定是用手去一件件搓洗，才会洗得这样簇新干净。它们被风吹着，在晾衣绳上晃荡，于是，梦似乎也变得有声有色起来，我甚至闻到空气里浮动的水的清纯味。
　　而你，就在那里，我看不见你，却感觉到你的存在。
　　这时想起来，一切还那样清楚，清楚得像是真实情景。尤其是后来，我沿着长廊幽暗的路正走着，感觉离你越来越近的时候，忽然就醒了。
　　我从梦里醒来之后，在黑暗中回味那些情景，只觉甜美，也有些遗憾。我希望自己再回到梦里去，但是，等我果真再进入梦境，却又是另一个不相干的梦了。
　　现在，已经是午后了。那个有你的梦已经变得非常模糊，连同很清楚的那些感觉，都已不那么清楚了。
　　我在午后一杯红茶浸润的时光里怀念，却不知道，我是怀念昨夜的一场雪，还是怀念那个有你的梦。
　　然后，天黑了。
　　好像是一下子就黑的。当我无意间向窗外瞥了一眼，看见一层暮色，意识到天就要黑了时，忽然有些不安。或者是，心多跳了一下。我想起了那个有你的梦。
　　尽管已经模糊，可是，梦里的那种甜美感觉，似乎随着天黑，又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湿润着我的心。随着夜色的渐深，那个有些模糊的梦，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就像一个容易快乐的孩子，回想着。我不知道，今夜是否还会落雪，也不知道，今夜会不会还梦见你。
　　我躺下来，并不是想入睡，也并非是想梦见你。我实在是疲倦得很。
　　我让自己在没开灯的屋子里被夜色淹没，像一条沉在水底的鱼，连同一些什么一起淹没。我很想继续记下一些念头，却倦得像是快要停止心跳。
　　我小睡了一会儿。外面，夜色应该更深了。这时，你在哪里？我想知道，却又无从得知。
　　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梦，许多情景都不记得了，梦里的阳光和晾晒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还是那么清楚。还有，啊，应该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吧，或者还晚一些？天也是这样冷的夜晚，我坐在你旁边，一个近得无法看见你的位置，让我觉得非常恍惚。于是，我怀疑那是不是也是个梦。
　　那个夜晚，大约吃了一种烤鱼？还有些什么我不记得了，但却记得我接受着最隆重的款待。一道道菜，那样精致。每上来一道，你皆先夹到我的盘子里，我低着头，像个馋嘴的孩子，话也顾不上说了，只觉很快乐。
　　那时，风在拍打着窗子——我记起来了，那是个寒意很浓的早春的夜晚。我没有打开那扇古色古香的雕花小木窗，看窗外那条沉寂了一冬的河，在这个夜晚被冷风吹着，是不是越发沉寂，像是永不苏醒。我在开着空调的屋子里，暖和得脸颊该是绯红了。就觉得窗外有荷花在清冷的风中一朵一朵地开，开满了长长的河床，香气氤氲，弥漫河岸，好像整个小城都飘着清香。
　　当我记下这些，我不知道记下的是梦里的情景，还是现实里的事情。待得醒时，君不见。后来，我去过河岸，伫立了许久，并没有一朵荷花，只有清寂的河水被微风吹着，细细的涟漪，像是它细密的心事一层一层地剥给我看。
　　我得起来喝些茶了，胃虽然没有痛，但总是不舒服。
　　烧了一壶开水，泡茶。然后，看了于丹的一篇文章“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文中提到了两个与她有约的人，没来得及践约结果就去世了，她再也见不到他们。
　　生活中，这样的遗憾，大约并不少见。生命是非常短暂的，来来往往的人，终究有一天会离开。我早就意识到了这点，所以，越来越对世事冷了心，也越来越喜欢独处。
　　一个喜欢独处的人，是可以自造一个世界的，也可以在这自造的世界里，享受风花雪月的浪漫和花天酒地的奢靡。更多的，是一壶茶，一杯书的寂静安然。
　　从早上到现在，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又好像恍若隔世。起初，是我做了一个梦，然后，因梦而思，继而延续，到后来，似梦非梦，竟已无从分辨了。但我还是忠实地记了下来，我迫使自己记下来，哪怕仅仅是一个不着边际的梦。下午写的一篇应景文字，最后一段这样写道：你不知道，故乡有多么想念你，它不言不语，只将所有的相思，化成一场洁白的雪。写这段文字时，大约我是想到了昨夜的一场雪和你。
【贰】

　　午后的阳光，终于可以从十字路口上面那片宽敞的空间透过来了。
　　阳光像是一下子解除了束缚的一群孩子，欢快地跑过来，落在客厅的玻璃窗子上，还不肯停下来，又一下子拥了进来，于是，客厅里满满的都是阳光，亮堂堂的。
　　心里面似乎也跟着亮堂起来。和暖的阳光落进玻璃窗内，屋子里静静的。这样的时刻是美好的，透出一份安详静好。
　　阳光这样重要，促使万物生长。心里，似乎也有些什么开始生长。我坐在沙发上，看这满满的阳光在客厅里，好像满得要溢出来。我又坐到玻璃窗前，让阳光更直接地落在身上，暖和得让我差点忘了外面有多冷。
　　把洗手间里两盆小花草也端到客厅，让阳光也照着它们。那铜钱一般形状的绿叶子，在阳光里嫩绿得让人的心也柔软无比。
　　那会儿泡的一壶红茶，冲过三遍之后，几乎没有颜色了，寡淡无味。又泡了一壶普洱茶，颜色明显不同，浓艳如红酒。
　　我喝茶，要用了大杯子喝才行，那样才够味。想起小时候，喜欢喝茶的姥爷，每天早上四点就起床，只是为了喝茶。他用木柴烧水，烧得水沸腾，然后沏一壶浓浓的茶，自己喝，喝到三遍，就将茶倒掉。他是一个固执而挑剔的人，也是一个有品味的人。他喜欢独处，独饮。想来，他一定从中得到许多乐趣。我现在也习惯了独处，且喜欢上了独处的那份寂静安然。
　　我想起你。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是的，那个梦之后，没有再梦见你。你大约也是因为喜欢独处，梦里也见不到了。我又躺下来。我时常好像元气大伤的病人，需要卧床休息。为此，很是懊恼。
　　时光如白驹。这白驹是永远年轻的，又是永远那么有兴致。它只是自顾自地奔跑，全然不管人间悲喜。人总是在蓦然间瞥见它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才觉出时间的匆匆。譬如我现在，在一个黄昏时分，听见外面骤然起了一阵鞭炮的脆响，忽然惊觉到，这竟是旧年最后的几天了。
　　柔和的灯光下，床头的书在等着我。除了看书，还能有什么能够让我更安静和愉快的事呢？我暂时还真不知道。当然，昨夜的梦是个例外。
　　临睡前，忽觉心里有些难过。我很想再回到那个梦里，沿着长廊幽暗的路继续走，也许很快就可以看见你。看见你，就好像我自己，与另一个自己的隔世重逢。或者，是回到了故乡，看见一个分别许久、也怀念了许久的故人。
　　我像是想回到故乡的人，又像是等谁回来的故乡。但是，如梦的人生里，谁又是谁的故乡呢？浮生如梦，梦如浮生。我很想回到那个梦里，去继续一场甜美。
　　可是，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