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的麻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06 编辑 <br /><br />故园的麻雀
宫凤华
麻雀，是林风眠画中开放在枝头上的褐色花朵。
麻雀，是乡村的歌手，歌声里有着浓重的洗也洗不掉的泥土色彩。用的是地道的方言，拉的是家常，唱的是民歌，报的是农谚。村庄里时时传来麻雀唧唧的鸣叫，犹如几逗清香四溢的淡墨在白宣上洇润开来，让人无比惬意恬适。
在乡村，麻雀是最忙碌最勤劳的鸟儿。菜花飘香或芦花纷飞的季节，麻雀总是急急地飞着，和杨柳桑榆一起构成家园的一幅溢满乡情的风俗画。
麻雀，娇小纤弱的身子，褐色花斑的羽毛，颇似深秋经霜凋零的柿树叶。那“唧唧咕咕”的叫声，又使人恍然联想到村里的婆婆们絮叨的家长里短。它们一会儿在蓝天上疾飞，一会儿在庭院里开会，一会儿在草垛头扑愣，一会儿在河畔踱步，让宁谧古朴的村庄变得活泼生动起来。
麻雀贼精贼精的，一个个蹇着身子躲在浓密的枝叶间，一阵惊慌，嚷嚷着窜向了天空。鸟儿是缤纷的花朵，村落是悬挂在葱茏树木间的大鸟巢。鸟声清澈，似潺潺的小溪，让人心旷神怡，通体皆畅，如饮佳醪。
秋收季节是麻雀们最舒畅最滋润的时光。它们贴着稻麦垄、豆秸高粱秆，一群群地跳跃或飞跃，阳光下，它们卑微而自由，弄出一团惹人怜爱的影子。看场的农夫，往往嚼着一根穰草，眯缝着眼，凝睇着麻雀们在谷堆上翻滚。随着一阵吆喝“嗬——去”，它们便撤退到河边的芦竹丛里，扑闪着眼睛，愤怒地抗议，然后伺机出击。葡萄园里，麻雀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和主人玩捉迷藏的游戏，主人只好用塑料袋裹住一串串葡萄，经幡一样，在风中招摇。它们追逐着，聒噪着，琐碎而喜气，在温煦秋阳里，喧闹着淡淡的吉祥意味。
村后的那片楝树林是麻雀们的天堂。每当残阳如血、柳笛轻吹时，麻雀们齐聚林中，和乌鸦喜鹊一起，到处是飞翔的弧线，到处是甜蜜的欢唱。它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绵绵情话，有的嘘寒问暖，如管弦筝箫天衣无缝般地交响。在乡村，无论是晨光熹微的清晨，还是雾霭沉沉的薄暮，你都能聆听到麻雀们的合唱。它们快乐的吟唱慰藉着苦难悲怆的村庄，甘霖一般洒向乡民们疲惫干燥的心田。
你想，如果没有明快而达观的麻雀，整个苏中平原上的冬天会显得多么沉闷和抑郁啊！朔风呼啸的冬季，其它禽鸟飞往南方，只有麻雀还留守在静穆清瘦的乡村，陪伴着苦难的乡民。它们蹦蹦跳跳，绕着屋顶和树梢追逐，起起落落的，纸片一般在风中翩跹曼舞。旷野上伫立着几棵光秃秃的苦楝和意杨，麻雀们停歇在枝桠上，仿佛春天新生的柳叶。村头空场上挤挨着晒太阳的乡下伢儿，望着撒欢的麻雀嘿嘿地笑。有人猛地扔块小砖头，“嘭——”的一声，麻雀们惊惊惶惶地四处飞散开，银色的阳光被搅成一地碎影，整个场上便沸腾了，严寒的冬天就这样悄悄地溜走了。
麻雀们随遇而安，墙缝、瓦楞、草堆、苇丛均可筑窝安家。夜里我们钻进温暖的被窝里，耳闻窗外北风豺狼般尖利的嚎叫，不免担心屋外流浪漂泊的麻雀，但天明起来一看，它们已经在草堆上和屋脊上咯咯咯地唱着晨歌，竖理着羽毛在檐瓦边卿卿我我、毫无顾忌地倾诉衷肠哩！在寂寥的冬日，它们裹挟着幽远而神秘的山林气息，剪裁着灰暗的天空，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些许暖意和生命的感动。
麻雀这种谦卑的小鸟，使我们懂得了有关飞翔的真正含义。它们一直在人类的鄙视、诅咒和伤害中，无怨无悔地追随着人类迁徙的脚步，陪伴着人类散淡的炊烟。它们在我们有限的视野中敏捷地翩飞着、欢叫着，在我们的心灵中燃烧起一股炽烈的、飞翔的欲望。
在乡村，随时随地，只要你抬起头竖起耳朵，总能感受到麻雀们精灵般的翩飞和鸣唱，心里就有种花蕾满树、春光乍泄的感觉。它们从来不娇气不孤独，总是友好而谦逊地生活在我们周围，用快乐包裹着我们，用飞翔激励着我们，用坚韧照亮着我们。
当我们回眸乡关、躬身故园时，让我们为唧唧喳喳的麻雀喝彩，让我们静静地聆听麻雀们平凡而欢乐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