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迷境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25 编辑 <br /><br /> 　　　　　雪之迷境

　　那些雪像白色的记忆，从他的脑袋里落下来。
玻璃上有雪花，冷冻在了上面。整面窗子的玻璃，被白色花纹覆盖着。“它们包围了这座房子。”他想。内心想着那一片天地之间的雪境，他就离开窗子，走下楼，到街上去。这是少见的寒冷天气。小城的雪是难见的，像一张梦中人的脸。他想，阳光到来时，它们会化为乌有。
　　从一个阳光很好的天气，到一场雪的距离，究竟有多长呢。看上去像人生隐形的一个距离。他踩着嘎吱吱的雪，在路的一边走着。刚才站在一张窗子前，那玻璃上初始蒙着灰尘的，一点点的雪飘过来，从上面滑落着，玻璃就被清洗干净了。雪越来越多，渐渐凝结在上面，玻璃上出现了虚幻般的花纹。
　　他站在那儿看久了，就看出一朵朵的花来。从那个深处，他看出一条小路。一个裹着围巾的少年，从寒冷的小路上，走到眼前来。恍惚间，少年从冬天走失了，他被一个黑暗的洞口引领到一片森林里，他隐约听到一声哭泣。他想起来，那个少年的他，春天从家里走出来，一直到一个大雪封门的冬天，他没有回去过。大雪阻隔了几百里之外他的家乡，他在一间房子里望着家的方向哭泣。
　　后来，那一年，从学校来到这个小城，走十八里路，到曾寄居的一户人家去。主人家的东西丢失了，怀疑他拿了去。他一气之下，从大雪天里出走，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回到校园，在宿舍里，隔着窗子看那条北去家乡的路，他打开那扇锈迹斑斑的窗子，窗楞的滑动声，滞涩、尖锐，撕扯的声音，打开内心那道家乡的门，他看到他的童年。
　　他工作到了这个小城，几年后，公司破产，他为生活焦虑、胸闷。而接连大雪，封住所有道路。雪停了两日，他买到外出的火车票，他到没有雪的南方去。登上火车后，雪又开始下了。那场大雪追着他，一直下到了南方。一年之后，又是大雪纷飞，他接到朋友的电话，说有一份工作等着他。
　　那个大雪的冬天，他呆在房间里，看着中午的门外，阳光温煦，雪水滴滴答答从屋顶落到地面上，他的脑袋里，也蓄满了记忆之水，不停溢出……那些记忆全部来自这个小城。他想，一场雪就会让小城的街道变得干净，雨雪之后，他出了那所小院子，走到那条大道上。阳光出来的天气，仿佛就是一场囚禁后的释放。后来，不幸的是，他的房子日渐破败，冬天雪夜的寒冷，一直侵蚀到他的内心。他的生活也破落了，他想……冬天总是无处可逃的。
　　回到小城后，他不想出去了。他发现自己的根在这里了，时间越久，根扎得越深，如同他的另一条根系扎在故乡。在早年的记忆里，大雪下在他的家乡，像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大雪从不和它之外的事物发生任何联系，而到了城市之后，他记忆的雪境，填充了不同阶段的人生内容。他的工作和生活，变得像一场无声飘落着的寒冷的雪境，雪光像一把刀子，照亮着他，也割裂着他。
　　在内心一个巨大的空阔处，他总会奇怪地感到，有一场安静而洁白的大雪降落着。他一个人走在茫茫雪野，无尽的道路就在那个他无法抵达的远方。他渴望那片雪野覆盖掉内心污迹斑斑的岁月颜色。后来，他知道在一场异常寒冷的雪境里，生命也是充满悖论的……
小城好久没这么冷过了，那些雪可以消融掉内心的灰尘，他四处张望着，像天女散花的雪，从整个天空投掷下隐秘的信息。他怀看着眼前伸展到城中心的那条道路，想着，这个时候去街上的人，会少之又少吧。走到街上来，才发觉原来人很多。穿着厚厚衣服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走着，看上去并不畏惧严寒。“大雪毕竟带来一份难得的境遇，人们总是对久违的事物产生好奇心的。”
他进入一家商场里，购买了一件羽绒服，年轻女服务员缩着手，为他办理获赠小奖品。他说，这里也很冷啊。“开着空调呐，怕是空间太大了，觉不着暖和。”出了商场，他在街道一侧结冰的人行道上走，一个年轻的女人，扯着两个孩子的手，走着走着，女人蹲下来，两个孩子拉着女人的手，在地上滑起冰来。女人一屁股坐到冰地上，滑了几步再出门坐到地上，然后，就笑着对孩子说：“不行呐，冰面太不平整了。”
　　三五个接伴的年轻人，蹦跳着，踢踏着，从他身边走过。“今天零下14度啊，真是好冷啊。”那声音里，分明透着欢乐。另一个人说：“还是上一场雪大啊，都说是十几年不见，只是那场雪太疯狂了，压断了那么多的树枝，还砸了人和汽车。”
他几次打了趔趄，脚下就更加小心了。毕竟路面很滑。空气里干净多了，寒冷中的清爽令人欣慰。他看到有人取下口罩和围巾，大口呼吸。他想，不下雪时，即便是男人，也一个个带着帽子、口罩，面部捂得严实。他想，那些无雪日子里，空气中弥漫的灰尘，都是藏匿的隐形杀手。　　那些在人行道走着的人，很快就从前面消失了。路上的空气更加冷冽了。他的手一从口袋里抽出来，就冷得钻心。冷风浸透了他的裤腿。他加快脚步。快到家的路口，他看到一辆并不快的汽车，撞倒了一个从路中央穿过的行人。那人倒在地上，血浸透了他的裤腿，雪上面染着红色的血迹。那个男人下了车，将倒地的人抱起来，放进车里，车掉头，开向了医院的方向……
　　看着那缓缓驶去的汽车，他沉下的心，缩得更紧了。他惊心，这城市里的雪，制造了一片混乱。他大口地呼着气，走到自家楼上了。站在玻璃窗后面，世界仿佛隔开了两重天地。他知道，内心的雪境和这个现实世界是不同的，它们分属于两个天地。他宁愿在那份虚幻里，保持着对雪的记忆。
　　那条路上，开过去的车，更加地缓慢起来。整条街看起来，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控制着。那仿佛那寒冷的雪，控制了整个的天地。他记得，这场雪头天傍晚开始下的，他从办公室走到街上，站在公交车的站点等十路车，两个女人在说话。“你看啊，这雪下的像面粉……”
　　他注视空中缓慢飘着的雪花。他想，一开始，那雪落的舒缓而又优雅，像一个纯洁、温柔的女人。可是，下着下着，天地就不一样了，雪花不断变大，道路被掩埋了，寒冷铺天盖地。那意外发生的事情，总出离他的感觉。他想，那也如一个人，总有他不同的生命状态……
　　　　　　　　　　　　　　　　　2016年1月24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