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点看过去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6-8-18 07:15 编辑 <br /><br />　　
　　师傅说，从一点看过去，你就能看到另一个世界——
　　一等待
　　天很蓝，树上的叶子早已疲惫了摆动，在蓝的映射下显出慵懒。地面上的虫缓缓地爬动，似乎在躲避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揪一些三叶草的叶子。那些叶子在光的照耀下发散出迷人的光泽。没有喧嚣，偶尔发出的声音因了地域的宽阔渐渐地被掩没了。空气中的燥热烙铁一样地存在着，让身体和心灵都浸泡在炽热之中。十个人，轮流上车，没有多余也不会减少，按部就班。
　　这是一所驾校。这里所有的人都处于等待之中。师傅在时间的流逝中等待自己教授的结果；学员在看天看地的间隙等待历练的成绩。每一个铁皮棚底下都摆放着一些简陋的板凳，每一个板凳上都坐着等待中的人。邻家的教练说，从驾校的高台上看下去，这里的学员没有一个好看的，一身黄土，席地而坐……我不否认她的说法。因为，我也是这群邋遢学员中的一位。
　　脸早已不能称之“脸”了，失了过去的白净，多了现在的粗糙，皮屑与黑斑蚂蚁一样爬上额头和双颊。手也变得黑黢黢的，仿佛农家用久了的扫帚丢在一旁就不会再有人过问。连兜帽撩起来，再撩起来，依然遮不住太阳光的直射。这片土地，让一切干净的、柔滑的、娇羞的、美丽的，都变得粗犷与厚实。师傅说，从一点看过去，你就能看到另一个世界——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我也在期待着……
　　二脱离
　　人一旦脱离地面，就是一只漂浮的舟。这只舟只能伏身在方向盘上，目光炯炯，心无旁骛。眼前只有“点”，和师傅讲过的所有关于倒车入库、侧面停车、直角转弯的记忆。空白，魔一样拿捏住了人的神经，是从里到外的拿捏，伴随着将身心置于半空中的惶恐。师傅说，谁都是从生手练出来的，慢慢练着就好了！但脚一离开地面，藏在心里的恐惧就会跳出来，草一样疯长，挥之不去。方向盘是行舟的桨，而握桨的手却在哆嗦成一团泥。
　　点，所有的点都是白色的，聚集成线；线，所有的线也都是白色，在驾校的每个一角落延展。没有转身离开的机会，进入车内，你就得去寻找另外一个世界。那世界是清亮的、飘逸的、风驰电掣的，是潇洒的、自由的，也是令人心驰神往的。看点，看点，一定要看点！还是师傅说过的话，也是每一位学员必须要牢记的，是考试必备。
　　后一个上车的人跟着前一个人紧张，前一个上车的人一落地就恢复到人的模样。磕些瓜子，喝点水，与师傅更深入地进行探讨、交流，似乎离了车子的他才是自由的。而另一个置于车中的人成了困兽，在心情的无奈与意念的恍惚中寻找自我存在的方向……
　　雀。我突然感觉到每一个上车的学员都是伏倒在方向盘上的雀。
　　三蜕变
　　蜕变，一次下车之后我有了蜕变的想法，仿佛看到地上蠕动的虫经过历练之后正在变成蝶。也的确有蝴蝶飞过，穿越驾校简陋的房顶，穿越时而稀疏时而茂密的草地，飞向更遥远的地方。那是一对黄色的蝴蝶，钱币般大小，翩翩起舞的样子像极了故事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情意缠绵，形影相随。于是，我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飞向有我的地方，飞向更辽阔的天空。
　　学车的目的就是用车，你们也会像蝴蝶一样飘逸的！师傅眯着眼睛笑。是的，我是喜欢飘逸的，像蝴蝶一样。但我心里同时又是害怕飘逸的，尤其是坐在车子里的时候。脚不是自己的脚，手也不再是自己的手。“手忙脚乱”成了心头念叨最多的一个词。灵魂一次一次地陷到无端的惶恐中，在蝶与三叶草之间，在天空与车子之间，在师傅与自己之间无休止地，徘徊……
　　于是，只能开始寻找了，从盲目中寻找，从自我沉淀中寻找。寻找属于自己的平稳，和只有一个人才能撑起来的天空。
　　四流逝
　　车子由蓝色的普桑换成了白色的比亚迪。地上的狗尾巴草也在疯狂地生长。三叶草之间长出了许多白色的小花。花是瓣状了，仿佛鸟散开的羽。天色更蓝了，在九月的阳光下映出妖娆的风姿，让柳枝妩媚的像小女人一样生出了许多缠绵。一群等待中的人，仍然鸟一样盘坐在铁皮棚下。
　　一切都在流逝，惶恐在流逝，藏在心底的很多想法也在流逝，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成熟的心智，和师傅讲过的所有关于练车的种种记忆。“点”、涂画在地上的那些路标、千奇百怪的驾考标识成了钻进脑海里的虫，攀爬、匍匐、滞留。倒车入库、定点停车……在沉静的行走中安定下来。
　　手仍然在抚摸三叶草的叶子，眼会不自觉地再次看向远处的天空。目光从雨刷器的顶端看过去，从玻璃窗的侧方看过去，从车头的最前面看过去，再依次收回来，落到身前的方向盘上。方向盘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不再浮躁了，它在指挥着灵魂的走向，引导着车子向左向右正确行驶。于是了悟，你的就是你的。世界是你的，身心也在成为你的。
　　五声音
　　摆在眼前的是驾考中心的路标，停在身边的是驾考中心的车子，白色的，像一只即将展翅的鸟儿。着黑衣的警察塔一样立着，口里的口哨声不断，手里挥动着的旗子仿佛飘动的云。
　　看到没？向左前方开过去，再回到原点就可以啦！开始吧——
　　这是他的声音，也是我能听到的唯一清晰的声音。陡然间，大地晃动起来，心跳开始加剧。八辆车子，八个人。每一个人都是一只即将待烤的兽，在那警察命令似的声音中停留、动作，向着自我认定的方向——起步。直角转弯，定点停车……驾考车自动报出如是声音，委婉的如同正在歌唱的女子。于是，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心的狂跳，神智的紊乱，蝴蝶飞舞时的浪漫，有虫子爬动的三叶草，全部汇集成潮水漫过头顶，漫向四肢，延展到它们想要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
　　请完成曲线行驶！
　　请完成侧方停车！
　　车下的路，是标有直线、曲线的路。车上的人，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无助、无奈，凝结成世界的空白。驾考中心的人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师傅也在一边远远在看着。时间弧一样滑过没有颜色的天空……
　　六句号
　　从一点看过去，你就能看到另一个世界。
　　这是师傅的话，也是车子最后报出的声音。——考试结束，您已通过！
　　
注：“点”，学习驾驶时必须掌握的练习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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