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入梦来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57 编辑 <br /><br />　　有风从黄昏来。
　　悄悄地，篱笆上的牵牛花收起了一个个小喇叭;未关闭的窗，一股凉意嗖嗖地钻进了人的领口;一棵细茎的茅草站在老屋的房顶，它紧俯着身子，显得有些惊魂未定。
　　夜色微阑。早早熄灯钻进被窝，在细碎的微响里仔细分辨每一个物件的动向。“咣咣"轻响的是关不严的大门;“扑扑"一下下飞的是门外的毡布门帘;新抱来刚满月的小狗在柴房里“嘤嘤"地哼，它一定在想着那只和它一样黑白相间的老狗;谁家的婆姨在喊小孩的乳名，声音被扯成了一根线在半空里飘，又仿佛用尽了力，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被一声门响齐根夹断;喂猪的瓷缸子不知怎地滚到了地上，骨骨碌碌跑到了墙角;忽而满院的物件都一起蓬蓬勃勃地发出一声从地而起的清叹，一时间全身的毛孔都支楞起来，人不由地把被窝裹得更紧，全身戒备等待一件未卜先知的大事来临。
　　睡意全无，心境澄澈。我在脑海里翻啊翻，找出一支劲拔的毛笔。凭空里蘸点残水挥洒。一横是苍天，下面是包裹大地的含雨的云，再来四个点。顿时，墨迹飞溅，水意氤氲，点滴淫霖。一场秋雨在暗夜里恣意连绵。
　　先是窗前泡桐叶子上“扑嗒，扑嗒"的轻响，没有规律却又点滴不断。接着，院里的塑料雨布放大了它的声响。“啪啪啪"的声音透着急迫。在它的下面，熟透的大玉米棒子甜梦正酣。接着，响声变疾，“扑扑嗒嗒"，“噼噼啪啪"乱作一团。仿佛在急催着去奔赴一场约会。就听见隔壁院落里有人一声惊呼:“噢，下雨啦!”接着一阵扑扑沓沓的脚步声传到了远处。紧跟着一阵微风抚过，老屋的旧瓦上“沙沙”声如春蚕啃叶，雨声一时变得有条不紊。受了水气的滋润，声响也不再轻浮躁动，开始按步就班。
　　妥贴的雨声是一剂药引，勾起烦绪无数。这个有雨的秋夜，独卧小村旧屋。此身此境正适合拿一个经年乌黑的砂罐，接雨水为汤，熬一锅跟情，跟思，跟流年有关的药。药香飘散入鼻，苦涩滋味入口。都说相思无解，然雨声入药是否可作良方?
　　如此，不如随着这飘洒的夜雨寻踪而去。
　　千年前，有一位诗人正躺在空荡荡的大房间里。那时，他孤独寂寞，空虚烦恼。无人陪伴的夜漫长而无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细听窗外，秋虫啁啾，更声隐隐。忽而，只听得芭蕉传音，冷雨敲窗，檐漏流珠。点点滴滴，丝丝缕缕。似与人倾诉又好象割扯不断的绵绵情丝。诗人索性轻轻地披衣起身，在黑暗中慢慢踱步到窗前。他双手推开窗扇，一股潮湿的土腥气混合着雨水瞬间从窗外闯了进来。一滴雨溅上他紧皱的眉心，冰凉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放眼望去，高墙阻隔。任怎样也翻越不过。但心却不受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它早飞过千山万水，来到那个名叫湘灵的女孩身边。邻家有女初长成。想当年青春年少，两人你有情我有意，早已暗结同心。本以为是欢喜佳缘，到头来却各自天涯。诗人点起书桌上的油灯，长叹一声，伴着潮湿的雨声万千思绪化作笔下的诗行。他写道: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
　　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都说东风恶。可怜他与湘灵两情相悦，却因母亲的门户之见，终不能结为秦晋之好。而现如今，他被逼迎娶了门当户对的杨家姑娘。湘灵却为了他一直守身如玉。韶华易逝，光阴荏苒。四十载岁月如一场春秋大梦。这样的造化弄人又怎能不让他愁肠百结，肝肠寸断?但他又如之奈何?对此潇潇夜雨，他除了相思，除了心痛，也只能寄情于这一纸诗笺了。
　　这位诗人就是那个令洛阳城一夜纸贵的白居易。才华横溢如他，春风得意如他，何尝想会有如此情殇?
　　另一位诗人又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雨声嘈嘈。似在祭奠一场无果的爱情。它也将思绪拉回现实，拉回这个孤寂的小屋。
　　同是一样的夜晚，同是一样淅沥的雨。一个少年在县城的大街徘徊良久，也终未鼓起勇气走进那个心仪女孩工作单位的大门。虽然他们曾经同坐在一个教室，曾经一起攻难题谈理想谈抱负，但那份朦胧的情愫只是存在心底最偏僻的角落从未挑破。直到有一天，他终于独自一人来到了她工作的城市，寻寻觅觅找到了她工作的地点。那是一座高耸的写字楼。站在楼下，因胆怯与自卑他却迟迟不敢迈出那决定性的一步。两个声音在他的心里激烈战斗。她工作好，模样儿又没得挑。而他呢，一文不名，一无所有。空有的，就是自己的青春年华和一颗热切而滚烫的心。若她拒绝又怎么办？这些莫名的假想令他不能自拔。而这又同那位诗人的门第高低何其相似！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离去。一段本该开始的美好的恋情就此夭折。
　　他心灰意冷的往回返。不期而遇一场秋雨。没有防备，满心伤悲。冷雨濡湿了他的头发，雨珠打上他的脸。一颗颗，仿佛上天替他流的泪。秋雨连绵，一直落到夜晚的梦里。而他，在同样的小屋里郁郁寡欢。听窗外冷雨菲菲，秋风萧瑟直到天亮。他给自己找借口，他认定这就是有缘无份。
　　然而，多日后的一个明媚的清晨，让他没意料到的是，爱情却自己来敲开了他的门。他蓬着头，颓着脸打开大门时，意外的迎来了惊喜。不速之客竟然就是他心仪的那个她。他慌乱地把她让进屋，他忙不迭的给她倒水。她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忙活。直到他终于坐到了她的对面，她直视着他，双手握着手杯对他说:“我们做朋友吧!”那一刻，他的心跳得像临阵的战鼓……
　　如今，他们恩恩爱爱，举案齐眉。已经相儒以沫的走过了十多个年头。活泼可爱的女儿都快赶上她的个头了。他打心眼里感谢她，感谢命运的安排，让他们没有彼此错过……
　　我忽然想起一个词语:沧波白头。冗长的岁月里，有人相携相伴，有人相守到老即是天大的幸福，即是最长情的告白。相思难熬，相思无药。即便有雨声作引，那也只能徒惹伤悲。那份来不及的悔恨是任何东西也无法医治了的。
　　窗外的雨声仿佛走远，身体也变得可有可无。整个房间只余下思绪在飞舞。簌簌的飘坠的雨。它们在吟诵: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今时夜雨时。
　　一时间，满屋子的物什都似含了情，带了意。包裹全身的黑暗如同大海，我在大海里飘。涩重的湿意润了我的喉，我的肺。呼吸里有一种缠绵的味道。风雨无情，但总有天晴的一天。它只是物象。它带着我的思绪飞越了时空。思绪也会落地，会像疲倦的蝴蝶飞回我的身体。就象妻子儿女，我们相隔得并不遥远。我只是在此时此刻，心有戚戚然，潸然不能寐。
　　倦意涌来，排山倒海。我把身体蜷起来，缩成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雨落作乐，风吟为琴。我开始潜入梦里。那梦里有风有雨，有一双翅膀，带我飞越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