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望处，桃花不留一丝香

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醉了。
　　春秋时期，他是楚国大地上的一面旗帜，他的睿智是开启楚国霸业的大门。但是，他的心只为她醉，在那个由他呼风唤雨的时代。
　　公元前684年，美丽的陈国女子嫁与息国君侯为妻。她长得脸似桃花，目如秋水。这个女子途经蔡国时去拜见自己的姐姐蔡姒，却不幸遭遇蔡侯的骚扰。陈女愤怒不过，告知了夫婿息侯。但息国弱小，息侯也只能求助当时身为楚王的他。于是，就有了陈女与他见面的机会，就有了一场旷世的依恋。
　　她款款而来，在他俘虏了蔡侯走进息国大殿的时候。她执壶献酒，柔情万千，轻声细语感谢他为息国的付出。一时间，他的额角渗出了汗。他醉了，醉倒在她的风姿里，醉倒在她的温情里，更醉倒在她如兰的气息里。他心思烦躁，控制不住自己，于席间当场色变，拿下了息侯。一夜之间，息国被灭。
　　他说：“来，美人，做我的妻。我要让桃花的幽香开遍楚国。”
　　她痛不欲生，鄙夷的眼神飘过天空，说：“不可。”
　　然而，他的彪悍已然覆盖了息国的大地，百姓流离，苦不堪言。尊贵的息侯在一夜之间被贬为身份低微的守门人。如果不降服，息国就得国破家亡；如果不答应，就不会有息侯生命的延续。思虑之后，陈国女子用粉色的桃花装饰好亭台，用一声叹息祝福息国的百姓。他看着陈女哭，看着她伤心欲绝，他也看到了她心底的愤怒。但他太爱她了，爱到不能割舍。尽管，这世间有一种爱能让百花凋零。
　　春秋时期是个肉弱强食的时代，他的爱让她伤到心的最深处。
　　她答应嫁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开怀大笑，目光如炬。他拥她入怀，许她千般诺言。他将她捧在掌心，目光中满是迷离和珍爱。但她却是不快乐的。从此，她的脸上没了笑意，她的嘴巴也不愿意张开。他为了讨她欢喜，筑新台，置锦衣，封她为身份尊贵的“正夫人”。他也在一心期盼，她的爱只为他芬芳。然而，他等到的是她的“三年不语”。
　　他问，“我待你不够好吗？”
　　她沉吟半响，说：“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
　　他的心碎了，在听到此话的那一刻。但他的爱却并没有醒来，他将所有的怨恨都报复在奸佞好色搬弄是非的蔡侯身上。他再次大举进攻蔡国，攻占蔡都，扣留蔡侯，让那个邪恶之人夜夜为她舞，日日为她歌。
　　她感动了，对他说，“王，为一个他人的妻子如此，你不值。”
　　他泪眼蒙眬，说，“为你，我心甘情愿。”
　　她终于为他诞下了二子，一曰熊艰，一曰熊恽。他笑了，在见到幼儿的那一刻。他也痛着，因为做了母亲的她依然不快乐。别的女子笑，她冷若冰霜；别的女子闹，她视若不见。她的脸上，虽偶尔能在见到两个儿子时有点笑容，却也是转瞬即逝，如暮春的桃花，枯萎了就不留半点余香。
　　他更加努力地征战，厮杀于中原各国。他力图不去想她，不去念她，少见她的容颜。但痛就像一枚坚硬的木钉锲进了他的心里，在无声无息中灼伤。没人能替代她，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在他面前多停留半刻。她给予他的痛，就像他对她的爱恋一样，江水长长。
　　一日，他出门打猎，对她言说三日即回。她不言不语，只低头看那些凋零的桃花。她看到她衣裳上绘满了绚丽的桃花，也仿佛记起那是她出嫁时陈国百姓织就的衣裳。他的心再一次收紧，眼里有了潮湿感。
　　他说，“其实，我是愿意与你一起同去的，山里的景色真的很美。”
　　她轻轻一瞥，如水的眸子似流光一闪。他再一次醉了，也再一次原谅了她的性情，打马而去。
　　然而，陈女却趁机跑出了王宫，去寻找那个做了三年守门人的息侯。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只不过每次都无果而归。但就在那天，她找到了息侯。往日锦衣玉食的息侯已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站在她面前不如一个讨饭的乞丐。她大哭不止，说：“妾在楚宫，忍辱偷生，初则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继则是为了见你一面。如今心愿已了，我死也瞑目了。”息侯悲痛欲绝，宽慰她说：“苍天见怜，让我再见到你。我甘任守城小吏，就是在时时刻刻中等待与你的团圆！”
　　她盈盈一笑，笑颜如初，仿佛裙裾上的桃花一般娇艳。她奔上城楼，头撞城墙，倏然间香消玉殒。息侯阻拦不及，万念俱灰，与她同死于城墙之下。
　　打猎回来的那一天，做楚王的他满心欢喜。因为，他这次出门为她捕得了世上最美的雪狐，可以做一件漂亮的衣裳。但她却不要那件衣裳弃了他去了，只为守人生初见时的一句诺言。他知了，无论做什么他都赢不了她的芳心；他悟了，她要的快乐他永远给不了。他大哭不止，用利刀割碎了雪狐，同时割碎的还有他与她共守的三年岁月。
　　他以诸侯之礼将息侯与她合葬在汉阳城外，植桃树万株于墓地四周，尊她为“桃花夫人”，又命人在山麓建祠，四时奉祀。现如今，息县一带还流传着关于陈女执著于爱情的故事。然而，他的付出又有谁懂？爱，是一个字。但爱对他来说是一杯伤情的酒。
　　几年后，他暴病身亡，生前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的名字——息姒。
　　唐朝诗人宋之问曾写诗《息夫人》：“可怜楚破息，肠断息夫人。乃为泉下骨，不作楚王嫔。楚王宠莫盛，息君情更亲。情亲怨生别，一朝俱杀身。”用来感喟夫人的情。清代诗人邓汉仪也曾《题息夫人庙》：“楚宫慵扫眉黛新，只自无言对暮春。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以赞叹夫人的义。
　　然而，他又有什么错呢？是错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陷入沉醉，还是因为他陷入沉醉后不能醒来？眼望处，桃花不留一丝香。而他只是那个站在风中，用痛来守望桃花的人。
　　若人生有初见，她与他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