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

跌落

       我正在阳台打扫卫生，我确信自己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我家的屋檐下。她的面庞朝向鱼鳞板墙面却依稀可以窥见：潮湿，柔和，似乎有一种无比倔强、傲视一切的寂静感——以致我感到这栋置身于四围民宿热潮涌动之中岌岌可危的老别墅似乎也笼罩着这种奇异的寂静。

      那个位置好像是一个早年的洞坑。我有些纳闷了。

       “我曾跌落此处。”她突然伸出手指朝我动了动，好像是一份邀请。

      “你......”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啊，您就这么喜欢拿扫帚吗？”她转过脸，看着我。

       我怀疑自己会不会是纠缠在一个荒诞不经的梦里，得想想。

       “我知道了，您希望一些对自己造成困扰的事物失去踪影并且遗忘，您以为这样就可以迎来新的自己喽？”她垂下睁开的眼睑，继续说下去,“老房子里有尘埃有生命，每个房间的角落至少都有一只蛾或一只蝶，您也是一间房，当暗夜里擦燃一根火柴，这些翅膀就会簌簌扑扇抖动起来……您扫掉了所有旧的，重的，暗的，那些最轻的也会弃你而去，譬如……一片羽毛。”她将一只手温柔举到空中，仿佛有一只蝴蝶停在指尖拍打翅膀。

       “我好像见过它，但忘记它是什么......忘记的东西很重要吗？” 我凝视着她指尖上的虚无翼展，它似乎越来越真实，并且令人震惊地闪烁起来！

       “不，人们认为毫无意义。因此才令人忧伤。”她忧愁地说。

      然后她转过身，下台阶，再右转，那里有个分叉口。

      待再次搜寻她的身影时，我发现自己正靠在午后的躺椅上。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白日梦，于是走到刚刚那个身影站过的屋檐下，发现那个坑洞积满了断翅腐叶，我把坑洞掏开，将一只脚伸进去试试，不想另一只脚也跟着落了下去，还蛮深的。我索性坐下来，任凭脚趾在洞底摸索摩挲了一会儿，空的，什么也没有，不过我感觉到土层里好像有水在轻逸渗出，一种别样的生命清风般敏锐的触觉掠过我的脚心,渐渐地我的喉咙里好像发出了一点不甚明晰的声音......我觉得我大概是坐到了昨天的某一时刻。

      对面娜薇民宿的老板娘此刻也斜倚在她那装饰诗意的露台铁篱上，她正侧着迷死人的翘臀，带着训练有素的甜美音色与几位客人说着什么——当一种话音烂熟时，就会逐渐变得像无子瓜一样的甜美。而另一条小巷子走出来的梅婆婆则提着一篮子野生尖栗，面无表情地从娜薇民宿门口慢慢走过。她每天午后都会提着一篮土特产去景点或热闹街巷，以她风雨无阻的到场赢得市场的一席之地。

      我看着看着，不禁入迷了。相比较我刚刚经历的这些，这个场景似乎更像是来自某一个舞台剧的幻影，而娜薇必须留在那里推动剧情，她分到了许多台词，她陷在这么多令她倍觉美妙又深深厌倦的台词之中无法自拔。路人梅婆婆紧闭嘴唇，但篮子里的尖栗吱吱叫着如同生活无望的承诺会带她平静穿越市场的迷宫。

    我决定不再多想那个潮湿的幻影，便将半个身子从坑洞里爬出来。然而娜薇不知何故径自向我这边走过来了。

     “你……”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曾跌落此处。”我抖了抖脚上的水滴。

    然后转过身，下台阶，再右转，那里有个分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