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旅行

                                      
    两个人说去杭州。等到汇合时，你说：真去杭州？他说：那去乡下。你说：去乡下多没意思，要不去桐庐。
    于是就去桐庐。骑着摩托车去。当作是一次旅行。你有时候会一个人旅行，有时候你渴望这样的旅行，就是说，你的旅行不怎么够。旅行是把自己放置在陌生里面冲荡，像海里的贝壳，或者虾。陌生让人触摸到暖里的冷，看到人生的底色。
    整个五月，常常下雨，出行变得难能可贵。你并不害怕静寂，树那样站立本身也很饱满，那样未尝不可。出行也未尝不可。
    不多时，摩托车到了桐洲岛一带。暮色开始降落，天地一派介乎青蓝灰的颜色。不知是桐洲岛融化进暮色，还是暮色为桐洲岛披了一件衣裳。
    过桥，沿着320国道，到达富阳下辖场口镇。路旁田野蛙声密布，如银河璀璨，倒像是整个富阳的蛙都聚集到这一片田地，开全体蛙大会。一只蛙有一道声音，一万只蛙有一万道声音。它们各抒其是。谁的声音都没唱到谁的心里，它们的热闹过于孤独。用赫拉巴尔的话说：过于喧嚣的孤独。蛙和人一样。
    到桐庐界，暮色下沉，沉甸甸压住路旁的树。除了路灯以及路灯照亮处，四处黑漆漆的。一辆车两个人在路灯照亮的光隧道里前行，那光景很孤独。他们决定在路上休息一下，他们已经站在桐庐的土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着不对头的话，心里往别处想。
    于是你想，嵇康虽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却能与山涛知心，死前将儿子托付给他。
    出行总是一人好，一个人饱满。
    比方说去江西，是哪年的四月还是五月？四处飘荡，漫无目的。到了鄱阳湖，鄱阳湖也仅仅是湖。可能几天前刚举行了龙舟比赛，看台上剩下一片五颜六色的垃圾遗留物。仿佛鄱阳湖被那群人丢弃。站在被丢弃的鄱阳湖畔，心中别是一番况味。
    又比方说去安吉，在山上民居宿夜。黑漆漆的，整个山谷，整座山，风都在怒号。阳台上的衣架响个不停。这点响动在风的怒号里显得明显，色泽鲜艳。搅动心里一种不明的东西。是想念所谓的“故乡”吗？如果是两个人，一定会因为什么话题，或者别的事，无法感受到这种动荡的心理。在这样陌生的的旅途中，感受到了在热闹与平常时无法出现的心绪。因为阳台上衣架上的那点响动，各式各样的面孔在脑海里纷至沓来。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是父母的。通话信号被山风吹得七零八落，电话里的声音若有若无。即便如此，也能理好脉络，因为挂念独自出行的儿子，他们先是抱怨出行不打招呼，然后关切，最后一番嘱咐，挂断。灯灭之后，整座山上都流满了黑色。
    黑色是旅行最饱满的表现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