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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成都白夜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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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都白夜

                                                 文/王克楠
      1
      从早晨六时,就被梦中的那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唤醒,到成都去!

      于是起床,穿上结婚时的那套西装照镜子,除了脸上沟壑纵横外,身材还像当年那么笔直,立即就想起当年带卓文君从邯郸逃出来,本来是朝着四川成都奔去的,结果逃到了云南,犯了方向性的错误。

      现如今我的双脚已经钉在云南昆明,在鸟语花香中居家生子,过着安徒生童话里描写的幸福。生活节奏也颇为简单,给花儿浇浇水,给小鸟儿喂喂食。还给自己添置自认为不俗的新衣,成几何基数一套接一套地买,好衣服从天外飞来,房间就成了衣服的海。我最喜欢的还是那套红色西装,喜庆而安静,很有个性。窗外面就是无边无际的树了,一棵接着一棵,龙眼树,荔枝,枇杷树,杨梅,靑樟树,桂花树……还有樱花树,樱花盛开的时候,人的身体好像是置身在于日本的富士山。脑海无端就出现鲁迅青年时代在日本求学的身影……就这样,我与花我与狗我与鸟语相伴的好日子,一直延续到2017年。

      哲学家常常问人们“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我也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在我确定了去成都的日期后,我朦朦胧胧地确定我不是王克楠,没有生在当下,而是生活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我是那个才华卓绝的司马才子,是裹挟卓文君逃往四川、成就了一段千古绝唱的那个人。司马就是我,我就是司马,但是我现在的生活分明已经穿越时空,我不过是生活在昆明的退休老人,而和古代卓文君同名同姓的妻子,她现在是美国的访问学者,辗转于美国的不同的大学,向高鼻梁黄蓝眼睛们讲述中国的《诗经》,那些老外们相信中国的大街全是全是唐人街,街面蹦跳跳着的全是唐诗。

      我下决心去一次成都,卓文君我曾经在电话中告诉文君说,你要向同学们讲一讲非诗部分。卓文君说,如果都像你描绘的那样好,除非回到唐朝(我们结婚后她已经习惯于讽刺我)。唐朝就唐朝!世界上谁也无法夺去我回唐朝的权利。在成都生活过的杜甫不就是唐朝的诗人吗?唐朝初年的成都名字不像现在这么丑,它的名字叫——锦官城。我一定要回到唐朝做一个像李白那样倚剑出行的诗人。尽管我不会写古风,更不会格律诗,但是我会写现代诗啊。虽不善饮酒,但我擅于小酌微醺。从邯郸出走之前,两日一小喝,三日一大喝,喝得昏天黑地,喝得眼睛浑浊,一直到看不清那些糟糕透顶的人和事。

      那年带着卓文君出走,真的体会到了自由的味道,坐在从邯郸开往西南的火车上…..与卓文君紧紧相依,两张火车票就把我俩稀里糊涂地带到了昆明。可是到了昆明,卓文君不可思议地开出现退化,失去了原来的擅长的冶炼技能,也没有去当矿主,当厂长,而是像我一样读书写字,偶尔挣个三十、二十元的稿费,生活潦倒,后来她终于被有背景的大人物请到川大去教书,不久就得到名额去美国当访问学者了。

      我去机场送她,没见到她,摸摸口袋,她曾经送我的手帕上还有她绣的“永不相忘”四个字还清晰可见。不由想到理想主义的爱情真的像一根棍子,总能把人打得心灰意懒。

      2

      我是坐高铁“飞”进成都东站的,并没有像杜甫先生早年逃离长安前往成都,费了那么多的周折,走了那么多崎岖的山路。可是步行有步行的收获。杜先生路上看到了那么多的风景,写了那么多的诗,一直写到锦官城。唐朝的人尊重有才情的人,现在的人尊重有钱的人。先生在朋友的帮助下在浣花溪建好了草堂,全家住进草堂,嗟叹秋风把房顶都给掀掉了。

      我乘坐的动车确实在“飞翔”,我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直到列车抵达成都东站,下车,与成都的出租司机攀谈起来才逐渐有了一点快乐。司机住在成都三道堰,就把我带到三道堰一家客栈住下。次日,司机欲把我领到成都的宽窄巷子,说,你们这些文人呐,只有到这里才能找到旧时光。

      于是,就到了宽窄巷子。刚到巷子口,就得到一个新的发现,感到这里的时光真的比别的地方慢。虽然现在的成都已经不是唐代的锦官城。 宽窄巷子本身不是花,是川西明末清末建筑。清康熙皇帝平定准格尔兵变后,驻兵驻在成都,修了兵营——少城,就成如今的宽窄巷子。对于这两条巷子的而言,不管它的功能供人居住,还是驻兵,有了巷子,就有了文化。宽窄巷子,经过各色人们的口口相传,文化的味道四处飞逸。

      我在徜徉在成都两条不宽的街道,感到一个字——慢。世界上的快走到了成都宽窄巷子,就走出了“慢”, “慢”也可以成为文化的,世界上许多珍贵的东西都是慢工细活做出来的。宽窄巷子就是这样建筑出来的,时光把一些具象的事物郑重地交给时光,而不是交给某一个人。我在宽窄巷子从宽巷子到窄巷子,再从窄巷子走回宽巷子,宽宽窄窄走了几个来回,感到“慢”正是成都的闪光点。

      我在两条巷子慢慢地走,看到晨光穿越树杈上的树叶,把巷子的石头路面擦得锃亮。我是从地铁口进的宽巷子的,巷口便有“谭木匠”和“四川味道”。心想,“谭木匠”表明宅主人是木匠吗?我觉得这个匾额非常好,为天下手艺人争了光。有些民居显然住进了沿街的店铺字号,但店铺名字起的很跌宕,如“三只耳”,“大渺”等。让人看一眼,就住在心底。由于时光慢,看到花坛边有顺花圃而置的木椅,人坐在木椅上,傻傻地像一朵花或一棵小树。

      有个店铺名字叫“寻楠”,我的名字叫王克楠,就特意让行人给拍了一张照片,以为是在成都找到了另一个自己。两条巷子有宽有窄,有点像人生的滋味,宽一阵,窄一阵,宽宽窄窄,一个生命就由开头走到了结尾,当然巷子里的人不是这样理解的。

           3

      到了成都后,因为不熟悉路线,就与三道堰的士司机建立了客户联系,包车旅游。司机建议我去峨眉山,说那里的风景好。我没有受摆布,悄悄坐地铁到了溪浦,又转旅游火车到达都江堰。都江堰的江水,鱼沙嘴宝瓶口,都是迷人的;当然最迷人的是修建筑都江堰的李冰父子,成我是从来不相信“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可是对都江堰的存在却另眼相看。当年的李冰父子用修建都江坝水利工程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存在,而现代成都不少古城就作为“四旧”莫名奇妙就消失了,这样的“现实”存在,   却似令人心痛。

      我爱李冰,爱他认真做事的韧劲,李冰而后许多国人不同,他用心盯住了岷江,原因很简单,用好了岷江水,就能造福成都人。当然,岷江水太温柔,就像一个有福男人有一位温柔的妻子。但岷江也有脾气万丈的时候,李冰父子十分懂得梳理出大自然的和谐,就在都江堰修个鱼沙嘴分流工程,拦沙坝用来拦沙,宝瓶口来调节水位。要知道当时并没有计算机,一切都是由心算去斟酌,经过长年累月施工,李冰父子心坎上的工程终于出现在世人面前,成了真正的善的存在。

      如今的游人站在都江堰,只要有心,就能感受到都江堰工程后面有一颗炽热的心。李冰的温度感染了后人,在都江堰并没有形成标语口号的虚妄,而是踏踏实实,甚至是默默无闻地干事,用一沙一石筑起民族的脊梁。我小心地走进都江堰,先踏上华州栈道,一眼就看栏杆右边的内江,水平如镜,安静得像一块平整的绿色翡翠,只有靠近岸边少许白色的江水泡沫,才使得我相信这就竟然是江,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美丽的江水!江水缓缓地步入成都平原,一而再、再而三,直抵无限。江水用它绿色的手指抚摸成都平原,于是成都平原妩媚如仙,四川“天府之国”的别称与都江堰息息相连吧。

      4

      到成都的第五日,我给美国的文君发了一条微信。说我要去眉山探望一下苏东坡兄,天气渐凉,先生该添衣了。

      三苏祠在眉山,眉山离成都不算不远,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各位一定会觉得我有点发疯。苏东坡去世快千年了,怎么还会活着?怎么还成了兄?其实世界上许多人哪怕他活着,也是死了;有些人即使死了,也是活着。苏东坡就是这样,他是虽然死了还活着的人。苏东坡不似屈原那般决绝地维护心中理想,他对于人生理想的追求是曲径通幽者。他挣扎地活着,挣扎地用文字打开他触及到的世界。三苏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在山坡上,而是坐落在平地上。三苏祠内无山有水,树木郁葱,我认识的树木有楠木,桐木,青葛树等,靠近南大门有一棵青葛树有八百多岁了,但还是没有东坡先生的年龄大,先生如活到今年,已经982岁了。三苏祠内有站着的东坡塑像,也有坐着的东坡像;有诗文的苏东坡,还有书法的苏东坡;有老年的东坡,也有少年的东坡……可谓举目望去遍地东坡。除了东坡塑像、树木、房屋,三苏祠的鸟格外多,许多说出不出名字的鸟藏在树丛中,只闻鸟叫,不见鸟影,很是奇妙。我想,能听得见鸟叫已经足够幸运,鸟的叫声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只要有鸟存在,人类就还有希望。

      游览三苏祠,我是从西大门进入的。门廊有行书,大致意思是“荣枯置度外”,这几个字应该是有思想深度的。东坡碑林可谓是书法之海,人死了,有笔痕刻在石头上,人还不能算死。碑林中有苏东坡的盘陀画像碑,碑上有人物白描肖像,是北宋画家李博时画的,碑上有时间的定格:北宋元佑五年五月十六日。亦不知先生为何心血来潮做出盘陀的样子,并让李博时画了下来。肖像稍显胖,不似塑像那般消瘦。现在的人们宁愿相信东坡是消瘦的,消瘦的东坡接近于梦幻,梦幻总是能满足许多人的虚妄。为实实在在的干实事的人。

      三苏祠南大门对面有三苏纪念馆。馆内有电气化的情景再现,把我的心扉击痛的依然是苏东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古人对情感是如此重,而当代人对情感又无比轻慢。彼此形成鲜明对比。我声情并茂地把江城子读了一遍,发微信发给文君,文君似乎有了感动,说“楠,你给我刻一个‘难忘斋’牌匾吧,我挂在这里。”我用微信答应了她,回到昆明,一定找人做。

       5

      到成都的第七日,又接到文君微信“指示”说:“到成都,必探望吾妹薛涛。”我有些茫然。

      唐朝的女诗人薛涛,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人物,有诗才,有气节,虽然如此,还是听过川大一位教授讲过薛涛的另一面,便是“罚松州”的故事:松州距离成都600里,唐朝时是大唐与吐蕃交兵之地,唐朝在成都的权臣子是韦皋。唐朝中期,士族都流行与入籍的女子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感情,籍以彰显自己的风流与魅力。韦皋识才,与薛涛交好,但心高气傲的薛涛还是得罪了韦皋,韦皋罚薛涛去松州,薛涛挥笔写下了十首“离”诗,这是十首认错的诗,道歉的诗,后悔的诗,诗中薛涛不惜把自己比作是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韦皋不喜欢薛涛这样设定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薛涛似乎一心期待韦皋的宠爱……于是,我想历史上真实的薛涛虽然高洁,毕竟不能一尘不染,女人总是期待有权有才男人呵护的。

      文君喜欢薛涛,可见薛涛在她心目中是特立独行的,她可能不知道薛涛与权臣韦皋的交往。文君让我寻找薛涛,令我心中颇为好笑,经过历史变迁,如今的成都七区十五县,哪里才是薛涛居住的地方呢。岷江水软,在成都冲出了一条浣花溪,此溪如今何在?可以说时光久远,房屋消失,真的没有办法去找到薛涛故居了。薛涛的身影,只能到她的诗词里去找,如薛涛吟诵牡丹,牡丹如人,牡丹如人,人的精神与鲜花已融合一体,便有了用胭脂搀水制红色水彩笺的创意。在此信笺上写诗,别有一番格调。薛涛自陇西独身抵达成都后,曾经感到像鹦鹉脱离了笼子,但人命抵不过天命,写诗无数,终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将生命相托。据记载,薛涛脱离了“乐籍”后,依然终身未嫁。人虽未嫁却心中有情,有她的《池上双鸟》可以作证。可以说,浣花溪边百花盛开,惟有她这朵鲜花孤独地凋零入水,清洁里来清洁去。也给成都平原带了一股唐朝的清风。

        这一日在成都理工大学二仙桥一带游走,多么希望能出现薛涛身影。大学内有地球科学学院,有一硕士论文写了论文《关于成都平原的成因以及未来》挂在玻璃栏,写论文的是一位女同学,其头像很像薛涛,但薛涛不是工科出身,只擅长的是歌舞、诗词。 既然找不到浣花溪,还是去宽窄巷子吧,这里有成都现代诗人聚会的地方——白夜酒吧。显然白日造访白夜酒吧是不合时宜的,白日的白夜酒吧显得很疲倦,墙上有介绍牌,翟永明三个字一下子扑进眼底。我知道翟永明是中国第三代诗歌运动的代表性诗人。诗人的内心总是敏感的,也是复杂的,但翟永明入股办这个酒吧。大概属于化复杂为简单吧。有了酒吧,诗歌就可以成为是一坛陈年老酒,一壶下午的热茶,一曲年轻时曾经听过的老歌,甚至像如真如幻曾经散失的梦。梦也罢,茶也罢,白夜酒吧在上午是不开门的,只好去杜甫草堂走走,下午四时重返宽窄巷,才进白夜酒吧。

        一进酒吧,我的“卓文君情结”就与酒吧的气息拧巴到一起。酒吧的建筑格局是比较典型的川西建筑,刚进门便是一个十分清爽的小庭院,院子的角落有玻璃茶几和竹椅。因为来得早,酒吧院子里还没有客人,只有几棵竹子似乎在等待来客。院子里的阳光很充足。我一上午都在赶路,有焦渴感,就到吧台要了一杯果茶,慢慢的品……突然想到,成都的味道是品出来的,这令我颇为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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