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盛开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文/白小白
身体的绽放,有如花开,在静静的时光里,一叶一叶,直至荼蘼。
空酒杯
这可能是我一直以来寻找的男人。坐在对面的他不丑也不帅,邻家男孩一样透着最接地气的烟火味道。偶尔望向我的眼睛里闪着火苗,像探求的小兽遭遇陌生族类,需调动经验感受和认知,判断对方是不是捕获对象。他用节制的语言拆解现实的鸡零狗碎。他不是语言华丽者。
语言是一个人的羽毛。一个絮絮说话的人,如同一只披毛的鸟。言辞华丽如同鸟羽锦绣斑斓。漂亮的羽毛不是他。他的语言是棉麻布衣。因为掩饰风情而成就了风情。他小心选择的话题都是某个朋友酒后做下的糗事。那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此刻是他的谈资。他这样子不讨厌。让坐在他对面的我,看着他的眼睛,饶有兴味地听。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边低头喝杯里的酒。他喝酒的样子不像别人那样,杯端到跟嘴齐平或更高一点,把酒倒进去。他的酒杯端得很低,低至胸前,喝酒的姿势有点像小鸡啄米。他啄一下,杯里的液体平面就低了一截。杯里的液体平面一截一截低下来。一杯酒尽。
酒是他自己选的。他先征求我是否喝酒,被我否定之后就拿了这个。我以为他会拿回一瓶啤酒,但是没,他选了这瓶38度。先给自己倒满一杯,然后征询地看我,被我再次否定之后,在我杯里倒上白开水。酒瓶被放在一边。跟我的白开水壶并排放在一起。事实上,白开水没倒在我的酒杯里,而是倒在白色的茶碗里。我的透明的玻璃酒杯被放在我的右手边,伸手可及的地方。空着。
他特意空着我的酒杯,其实是隐含了一个希望。他希望这杯里能倒上酒,能盛着酒。他希望我的酒杯里能装着跟他酒杯里一样的液体。这想法跟他自己决定喝酒一样,又坚决又明确——他拿走了他的自己面前的白茶碗,只留下盛着酒的透明酒杯,这表明他只对酒杯里的液体有兴趣,除了酒,他不打算喝任何一种别的液体。
关于白开水有个小插曲,我的白开水盛在一只金属茶壶里,因为经常浸泡廉价花茶,里面积存了涮不净的碎茶末。现在碎茶末跟着白开水一起躺在碗底,像黑色的锅垢。我们都知道这些调皮的小黑粒是不影响健康的碎茶叶末,可他还是殷勤地站起来,拿起水壶去找服务员换水。他不拿这个小小插曲当成再次劝我喝酒的理由,就像他本来就不希望我喝酒。但店里白开水暂时没有,他只好小心地尽量不晃动底部地在我的白茶碗里倒水。他倒得很慢,可茶叶末还是跟水一起流了出来,不安分地在碗底浮上浮下。
现在,我端起有颗粒的白开水碗,与他致意。我们的杯和碗没碰在一起。我干了水。他杯里的酒又少了一截。第二杯尽时,我开始主动帮他续杯。我们连连举杯,却不碰在一起。我们各喝各的液体,说同一个话题。但话题忽来忽去,不能固定在某一点上,似乎因为杯里的液体不同,话题也飘忽着落不到实处。
话题在他棉麻质地的语言表述里时而停顿,时而断裂。但这并未引他起他的注意。他不在意自己的话题中断。甚至不在意某个意思有没表达完整,某一句话有没说完。相反他的话语倒像小兽伸出或缩回的爪子,因为紧张对方反应,常常忘记完成自己的动作,顾不上优雅和连贯。一些被中断的话题被留在原地,在空气里飘。
话题一直持续。但并非同一个。时尔这个,时尔那个。有时,飘着的半截话题又会悄悄落在桌上,落在我们口里。确切地说,是他的口里。被他接着咀嚼。一个话题被咀嚼了两三次。但没有一次能被说完,重新被扔下的话题继续在空气里飘。这些快乐的孩子,不在意被拾起和被放弃。跳入跳出地参与我们的游戏。似乎它们生来就爱跳舞,为着酒,做出一些动作。
事实上,我们的液体外观上是一样的。他的是透明的,我的也是,除却我的里面有黑色颗粒,看上去两者没有区别。明显不同的是盛它们的容器。他的液体盛在玻璃酒杯里,我的液体盛在白瓷茶碗里。这使它们拥有了截然不同的身份。只有他的盛在玻璃酒杯里的液体才配拥有一群话题孩子的伴舞。
通常盛在不同容器里的同样液体会被标示不同身份。装在酒杯里液体指向明确。比如,为了庆贺,我们在不便喝酒时把水倒在酒杯里互相碰杯,以水代酒。在不同的场合把红酒倒在高脚杯里或圆柱水杯,以示心情。现在,我的水没在酒杯里,茶碗里的水不能代表酒,也不具有与酒碰杯的资格。
它只是水。水是我的意志。不是他的,也不是我们的。我坚持我的意志。我频频端起茶碗向他致意,他喝完第二杯酒的时候,我几乎喝干了半壶白开水。我的白开水没有话题孩子伴舞的资格。话题都是他在提起或放下。我只能倾听。倾听更符合白开水的身份。我的空酒杯一直在我右手边放着。我们让它在场,让它空着。
我的空酒杯是他的希冀。能够把我的酒杯斟满酒或一些酒的希冀成为一种鼓励,在这种鼓励下,话题源源不断在喝酒的间歇里,从他嘴里流出来,空气中舞蹈。现在,空气中已经飞满他的质朴如棉麻布衣的羽毛。这些羽毛没有华丽的压迫感,反而为我铺絮出温暖舒适的空间。让我放松,不抵御,不设防。我发现我在缓缓打开。
我开始偶尔参与他的话题,偶尔插入一句话或一两个词,让他的话题继续深入或转折,像我为他杯里不断续酒。后来我开始针对他的话题发表意见。再后来我偶尔主动说一两句我的故事。再再后来我抢着说话,抢过他的话头不管不顾地说下去,完全不管他有没说完一件事或表达完整一个意思。
他不介意我的抢话。不介意自己的话题孩子被拦腰斩断。就好像他故意提了那些话头引我说话一样。就像他不介意我为他续杯的时候,他杯里的酒有没喝尽。我没并未把他的被斩成半截的话头补叙完整。我说的可能是另一个话题,与他完全无关,与飘在空气中的话题孩子完全无关。这时他也不介意。他甚至也不介意自己打断我,拦腰斩断我的话题,让我的话题孩子也飘在空中,与他的一起。他喝第三杯的时候,我们已经相互斩了许多话头。空气里飘满快乐的断臂残肢。空气变得温暖而快乐。
我的空酒杯仍然坐在桌上,但它现在显得可疑,让它盛上酒则成为可能和必须的事。这一次,他没有征询我的意见,连眼神的征询都没有。他直接端起我的酒杯又放下,酒瓶递给我说,自己倒,多少自己掌握。于是,我的酒杯里,毫无压迫感地,装上了跟他酒杯里一样的液体。
嵌入
一壶茶尽,他将身体仰在沙发里,向我伸出一只手来。我笑。思绪飘浮。我想我的眼角,可能飘着跟他一样的流光。但事实上我只是想起刚看完的一部美剧。
——中学语文教师在农村度假,跟小镇唯一一家餐馆里的女服务员一见钟情。女服务员因为孩子意外溺水而死,从此不能与丈夫欢爱,因丈夫身上纹着儿子名字代表的神祉。她抑郁的神情让灵魂无法自由畅达的语文教师怦然心动。语文教师是个业余作家,无比热爱写作,因为无法实现写作突破陷入焦虑。
这样的爱情注定会从身体开始。戏到中间,两人完成情绪铺垫,一场情事轰轰烈烈地展开已成必然。但剧情偏偏就此岔开。欲望涨满的心灵反而生出抗拒。理性与感性冲突交锋。代表理性的道德让两人在公园谈分手。一个说,不能再见面了。另一个说,当然不见了,我们又不是道德败坏的人。讲道德,讲家庭。两个紧绷的人,张帆满满。似乎每一句话都有歧义。误解的气球越胀越大。
看上去就要吵起来了。看上去他们真的就要分手了。可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像一粒针,刺破了。其实这时说了什么并不重要。爱情充满的身体,语言不是重要符合。男人拉过女人,放女人在自已膝上,撩起女人的短裙,把自己嵌入女人的身体。胀满的气球松驰下来。
就是这样简单,有时候,救赎简单到只是一个嵌入。可是,需要绕过的路径却是那样漫长。
所有的爱情,从一开始,都有救赎意味。只是有的隐藏得深,无法窥见。有的则从一开始就被洞见,但却常常被故意隐藏,被曲解,被抑制或诋毁。被隐藏的爱情像一粒花,藏在深深的春意里,来不及开,就凋谢了。
我们有肉体和精神两个生命,却往往只沉迷于精神。宁可让精神求索陷于迷惘和荒凉,在暗地里偷偷遐想和渴望肉体的狂欢。肉体可触可感,却总是被看不见的精神限制着,心甘情愿地接受精神的指引。尽管多数时候这种指引都是错的。大多数人不了解自己的身体,遑谈异性的。看不见的精神被平常化,可触可感的肉体反而被妖魔化,成为视而不见的所在。我们连看毛片里的别人的身体都得偷偷摸摸的。
经过无数次的躲避、无数次的拒绝和无数次的争吵,男主和女主终于好了。见了面,眼睛对着眼睛,再挪不开。男人说,i love you。女人说,i love you too。肉体和精神,都是抵达生命本相的途径。苦难重重,让他们相信自己的内心,确信自己的生命本相只有通过肉体欢愉才能抵达。这是上帝的安排。
当精神陷入混乱和荒凉,迷惘的我们,是不是只有肉体一条救赎之路?可能不是。有的人陷入更高的精神,李叔同选择了佛。佛性或许是人性更深的依赖。但佛真的能救赎么?我的一个朋友也致力于精神探索,遍阅典藉,拒绝肉体。只是酒后魔性会泛滥,找我胡乱调侃。然后失悔。我判断他会失悔,是因他每次调侃之后都会消失数日。我猜他是自己心里不安。我猜他找我调侃,是因我会不介意他的冒犯。我猜他一定也冒犯过别的女人,甚而失去过一些友谊。朋友是个优秀的人,一味追求精神,诗歌写得武武玄玄的。他把文学当成了宗教。
性欲是件奇怪的东西,有时候,透射出来的,不是性的欲望,而是精神的渴求:存在的虚无、生存的恐慌、精神的孤独和被爱抚的渴望都让人有给予或充满的冲动。外现出来,都成了性欲,变成对一个身体或一场性爱的渴望。
可能,我们追求的,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嵌入。男人需要嵌入女人的身体。我们需要嵌入这个世界,与世界发生一点关系。越完整的生命越孤独。我们需要找到一隙裂缝,把自己嵌进去,体味摩擦的痛与快感。没有人可以完全孤立地存在。
现在,我的男人,坐在我的对面,眼神从深陷沙发的身体里放射出光来,照亮了一屋子的器物。他想要一个嵌入。跟我一样。
交配预约
一瓶酒尽,我的男人坐在对面冲着我笑。我推开我的空水壶和空酒杯说,我们走?男人就站起来,推开面前的椅子,一边穿上外套。他穿衣服的动作缓慢却不迟疑。在他拉开的饭馆的门外,我冲着我家的方向,走了出去。他走在我的旁边。过马路,经红绿灯。他没有殷勤地拉我的手或扶我胳膊,而是跟我一起走进车的洪流。在串流的车空里向我靠近,一边说,你也不遵守交通规则哈?我笑,从来不。我们的笑,淹在一街的车流里。那些车性感无比。
有人管性爱叫交配,按这逻辑,调情就叫做交配预约。我们管交配预约叫爱情。多奇怪啊,我们歌颂交配预约却唾弃交配行为本身。我们享受交配预约的乐趣,却鞭挞交配行为的细节。认为前者纯洁美好,后者庸俗丑陋。柏拉图一生都在追求一个境界,认为两性只要抵达交配预约就算到界。许多人同意这个观点。柏拉图的教众遍布全世界,无分国家与民族,甚至可以跨越宗教与比宗教更顽固的性别界线。
在性别上,女人更容易陷入爱情的迷境,这可能是因为“嵌入”仪式里,女人因身体构造的原因而更易于处于“受”的境地。受者更易产生抵触心理。因此女人更需要“嵌入”前的准备时间缓冲。女人喜欢无限延长交配预约时间,以此来抵消“嵌入”中“受”的被动,从延长预约时间里获取报复的快感。
我的一个朋友,男友数量众多,她从不拒绝任何一个追求者,无分性格、爱好、职业和相貌,唯一的门槛是经济充裕,请得起她消费。她从挑剔男友的缺点和错误,享受他们请吃饭、洗浴或别的娱乐。除了上床。表面看起来这女人又贱又花,但其实她相当珍视自己的交配权,从不滥用,她只是享受交配预约的过程,从中获取乐趣。
男女关系中有个误解,男人总是以为可以用财物获取交配许可,女人总是以为交配许可可以换取交配对象的所属权。男人觉得一次预约成功,可以无限制兑换交配权,女人觉得一次交配成功可以换取无数交配预约。女人有时还颠倒因果顺序,以为每次交配许可都配比着财物,但其实在男人心里,只有交配预约里面才有财物配比。聪明的女人猜透了男人的心思,只预约不交配。聪明的男人猜透了女人的心思,只交配不预约,或直接进行财物预约,省时下间用来获取更多财物。对于男人来说,财物相当于更多的交配权。对于女人来说,交配权可以获取更多财物。因此,女人不轻易支付交配许可。
男人通过财物获取交配许可,这使男人更多注意力在获取财物上,女人通过交配许可获取财物,获取财物,可以摆脱被交配和自由选取交配意愿。这使男人和女人的社会活动目的和形式产生了分歧。男人关注社会财物,女人关注男人的好恶。男人爱看新闻和体育,前者有关财富动向,后者关乎交配所需的体魄。女人关注新闻和体育,则可能是为了获取谈资。女人认为只有与男人拥有共同话题才能猎取男人。只有获取对等谈话资格才能男人有兴趣对自己谈爱情。
有一个电影叫《星期四》,这名字是我朋友起的,因为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这部戏。但它被翻译成中文的时候,叫《情色韵事》。这俗不可耐的名字背后,是一个小清新的电影。故事讲述一个女人不相信爱情,又要解决生理问题,只好在网上发贴,公开征求一夜情。有次遇到一个人,一眼看中,一夜情变成多夜,爱上了。他们的约会定在每个星期四。
这个小成本制作的电影特别简单,场景就是饭店和宾馆。宾馆的镜头只拍到门口。聪明的导演,用镜头把他们送进去就关上房门。所有的被观众热切盼望的场景都被关在一扇写着118号的房门里。电影用了重复的手法,房门关了几次,观众好奇的胃口彻底被吊起来。到了这时实在心痒难耐:他们到底做了没有?床上风光如何?既然导演不给看究竟,观众就只好在别的地方寻找蛛丝马迹。但饭店也永远只拍两个场景,一是两人对坐,微笑,笑得那么意味深长,让人感觉他们周边的空气都热了;二是门口告别,男说,下个四期四?女说,星期四见。这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台词,因为用来预约性事,而显得暖昧丛生。整部片子,都因此变成了一场韵味悠长的调情。
有人说性爱的本质是交配。理由是只有人类懂得享受身体,管交配叫做爱。《星期四》的女主是个有味道的中年女人,坦率而真诚,简单又热烈,优雅平静的外表下涌动着的火山一样的热流。男主内敛平和,憨厚得有点木讷。如此两个人,调情变成一场艺术。背景繁复浩大多层,主题呈现却只有廖廖数笔。两人在镜头前轻颦浅笑,语言变得惜字如金。越是深情越是无语。越是目的坦荡明确,越是语言轻简暧昧丛生,到这里两个人都像一座火山等待喷发,语言清简得只剩下一两个表物的词。导演和演员都是风月高手啊。
繁花盛开
他横我在膝上,他的膝又厚又软,没有硌疼我。我发觉我没有重量,像一只蝶,落在花上,并不会压疼了一朵花。我用眼睛寻找他的,他却不回看我。他的眼睛,越过我,看向一个虚无,这让我不去顾及他的唇厚重或单薄,唇锋是否性感。他的目光凌虚,不生出压迫感,使我放松,我可以忽略他的五官形状或者我的。我可以放心接受他的吸引。他低下来噙住我。上唇。下唇。上下唇。噙住,又放开。
然后他离开,看向怀里的女人,目光仍然凌虚不压迫。然后再噙住。吸吮。舔砥。揉磨。他的舌是烟草味儿的。烟草香从舌上传过来,怀里的女人化了,卸去武装,情愿交出自己。他却不贪婪,再度停下来任女人埋头在他的怀里,听胸腔里的咚咚鼓声。
女人试图寻见他的眼睛,但他的眼睛永不在场。他的唇亦不在场。五官都不在场。他没一处器官突显自己。它们共同存在,共同组成了他。你无论看他的哪里,看到的都是“他”,而非它们,或它们中的一个。
下一次,他直接低下来,不在任何别处停留,而是直接噙住舌。烟草味儿舌在覆在女人舌上,轻轻重重,揉磨和交缠。一忽儿女人忘了他的烟草味。或许已被他的烟草味淹没和灌满。烟草的香自女人口里伸入进去,入进去,入进脑海深处,化在身体里。或身体化在烟草香里。
一忽儿他的手滑下来,隔着衣服,在女人背上划下一条弧线,从后背划到胸前,在衣服外面,划出一只乳儿的形状,将一乳握在手里。你这么美。他用眼睛向女人低呼。又似乎这一句不是向女人说的,而是向他自己。像小孩子为了好玩翻妈妈衣柜,却意外发现了糖果一样惊喜。他撩起女人的衣服,直接握住乳儿,噙住乳粒。
他的节奏,恰与女人一致,似有音乐,一切这样美好,让人毫不抵抗地接受,女人完全想不起抵抗。完全地享受这个爱抚。荡漾。酥痒的感觉从乳儿传来。淹没。女人柔软如蛇。他换另一只乳儿爱抚,这一次,他用了力,齿尖上传来轻轻的锐疼,却更让女人陷入兴奋,女人忍不住呻唤出声。他两只乳儿来回交换,一次比一次轻轻用力。女人觉不到自己。世界又大又小。
女人已忘了自己横在他的膝上,裸着胸,衣衫不整。
是不是所有的男欢女爱都是这样粘腻,这样厚重又轻薄。这一会儿我想不起所有的事。我沉浸在被爱抚的轻欢里,只想要他,要多一些。我的身体醒了过来,它已忘了我,它为自己做主。平时它睡着,被我的精神压迫,被驱使着完成我的指令,奉命吃饭和睡觉,轻言或假笑,被安排做或不做一些事情,现在,它只听自己的,它欢乐又轻薄,却只为着自己。现在,它想要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的爱抚胜过一切。
他却停了下来,停下来空出嘴说话,他说,你真美。这一次,他是对我说的。他一边说一边来回寻找我的眼睛,我的嘴唇,他噙住我,狠狠地吸,霸道地将舌递过来,又缩回去。咬住我的,用力吸吮。他用了力,仿佛要将我吸进他的身体里去。他的手不满足于乳,滑下来,滑过腿,滑过臀,一遍遍滑过,然后悄无声息地滑向隐秘。
我荡漾的轻悬在空中的心,突然聚拢了来,帮助我生出警觉。我一生出警觉,我的身体就僵硬起来,它们使抗拒有了形状。我开始轻轻地挣扎和挣脱,然后用一些力,然后再用一些。我到底是个传统女人,多年来我所受的传统教育告诉我这样不行。这样一想,我便慢慢生出了力,似乎刚才散去的力慢慢回归。慢慢聚成了精神的我。这精神力量在最后一刻叫醒了我,它在我的心里教唆我,打败身体。我几乎不假思索地顺从了它,听从它的旨意,向身体要回自己。有一刻我从他的怀里坐直起来,坐回沙发上,与他对着,坐直了自己。像与他对峙。
我倒了两杯茶,茶有点凉,正好让人清醒。另一杯他却没喝。他仰躺着,头靠在沙发上,他调整自己,却并不责怪我的反抗,也不表示惋惜。他并未试图深入,力图完成未及完成的一场欢爱,或向我做些解释。他靠在那里,深深地吸入和呼出自己,独个完成和消化刚才的激情。然后端起他的茶,饮进去,对着我,毫无力量地微笑。
就这样,清醒后的我们发现,我们其实一直陷在各自的沙发里,一些酒和茶帮助我们完成对峙。我们用了整个下午和晚上,用眼神交缠,完成一场想像中的繁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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