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

我向曼的房门走去几乎是不自知的。那是一道狭窄如缝隙的开口，里面透出一束微弱的光，却有一种骇人的力量，就像一个垂危的人将热血动物的全部热量能量都聚集在那扇小小的窄门。

      生命，我对自己说，那里有一种向我喊叫的力量。走廊里穿梭来往的人很多，但每个人都和我一样似乎披着一件暗黑粘稠的隐身衣在匆忙潜行的样子，如果不说话可以被视为无人。走廊两侧的每间房倒是挂有清清楚楚的牌子，有的还会透露出主人的职业，比如知名摄影师、行为艺术家、报社记者、律师或者心理咨询师……曼的门牌贫瘠得只有一个数字，但我始终不清楚是哪个数字。

      我当时大概在走廊处停驻了片刻，一时无法决定要不要离开，不过很快我发现自己在没有找到任何说服自己的理由的时候就已经闯进了那个房间。 疯狂啊！我甚至想我该不会撞见某些并非指派给我们看的可见之物吧？不过乍一进去，也没什么奇特的，就是里面寂静无人，像一间废屋。我在一片废墟般的散乱书刊、碎纸片，以及一些损坏了的小玩意中磕磕撞撞，我记得在走过一张倾倒在地上的小沙发时还好奇地打量了下那张沙发，是女孩子气的粉红色绒布卡通那种，现代商场里多的是，所以这个房间不可能来自一座过去之城。这些混乱破碎的东西都好像有情绪有体温一样，如同房主人在离去之前将他无穷无尽的愤怒和痛苦倾泄在房间角角落落或横陈或蜷缩着，它们看着我向我发出一种无声之声：来吧，走近我，我需要被看见，被听见………

      我头脑开始发热，房主人的不在似乎更突显了她的在，我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个类似于高烧与焦虑中的空间，一个受到诅咒的空间。

      我希望尽快抽身而出，我平日一般都拒绝揣想一些与我不相干的事。然而那些无声之声如蛛丝一般从沙发坐垫、窗台、床脚、甚至地板的缝隙里伸出来，它们交织着绊住我，摇撼着我，捆绑了我。你是谁？我大喊起来，是生之光？还是死亡之绳索？你拉引我来到这儿是要让我重复你的暴怒、痛苦和恐惧吗，现在我就是你了……..我激烈的咳嗽、喘气，像个孩子一样又大发雷霆，胡说八道，一会儿又悲伤地哭泣。

      当然喽，走廊不至于在我的大喊大叫中碎裂，墙体坚实牢固。室外天色已经黑了，我就待在这黑的近旁，为了渴望在夜里成为可见，我凭借孤注一掷的毅力努力继续发出自己的声音！您知道，小孩子常常会这样，他们大喊大叫向世界发号施令，以为世界会听见并且顺从他们。不过我没力气了，直到黑夜从屋外进来了，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我乖乖地躺下，在一张本不属于我的单人床上静静地听自己破碎而窒息的呼吸，然后毫无抵抗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融淌进房屋的一片奇异低语里。

       “就是在那片亡者低语的流淌中，我和一个叫曼的女孩流淌在一起，她说我大发雷霆的那一刻让她大为赞赏，跟她一个样！ 她说她想要一杯水，只是一杯水…….”

       “你还想告诉我你醒来之后带走了曼的影子，对不对？傻孩子，这个梦境和所有真实的不幸一样悄无声息、无可救药、默默无闻，即使你分担了一个陌生女孩的痛苦都无法让她现身。更好的做法是从此忘掉这个梦， 知道自己和所有人一样只是徘徊在外围，从未曾真正接近过中心，你也从未走进过那扇门，那扇门后……”珍姨递了一杯水给我，慢慢说出最后两个字：“无人。”之后我们默默坐着，不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