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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其人

2021-12-23叙事散文朱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59 编辑

二舅其人我有三个舅舅,大舅二舅自小到京城里学徒,三舅是个傻舅舅留在姥爷摊上两个姥姥身边。记得,小时候到姥姥家去,姥……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59 编辑 <br /><br /> 二舅其人
我有三个舅舅,大舅二舅自小到京城里学徒,三舅是个傻舅舅留在姥爷摊上两个姥姥身边。记得,小时候到姥姥家去,姥姥为我烙一张白面饼,再摊上两个鸡蛋,让我坐在屋堂里裹着吃。傻舅舅坐在炕上抱着一本字典傻傻地看,不时地往我碗里瞄一眼。
后来我到进城报考四中时,就是住在大舅家里。大舅于前门外大栅栏一家顶级鞋店站柜台,为人诚实忠厚典雅,又极其敬业,竟然感动了店主,把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了大舅。记得,亮丽的大舅妈为我做饭,经常让我哄抱住小表妹,出没于街头巷尾。有一次我蹲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失手把表妹摔了个嘴啃泥,她放声大哭,我只好把嘴里的糖块舔给她吃,才让她止住了泪水。
考上四中后,我拿的是甲等助学金,除了7元饭费外,还有2元零花钱。那时候我入队入共青团,当中队长团支书。朝鲜战争爆发,抗美援朝需要钱,我带头把甲等助学金降成乙等。没有了两元零花钱,怎么办?家里穷不可能给我,找二舅去要。
二舅从辈分上说大我一辈,从年龄上说只大我四五岁。记得,童年时代二舅到我家去,他只不过是个大孩子,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与之一起玩耍,煞有介事地告诉他, 北平城内有个井儿胡同(二舅乳名叫井儿),为此他曾到母亲面前告我的状。母亲强令我尊称他为“二舅”,不要无礼,真让我勉为其难。那时的二舅是北平城内一家皮鞋厂的学徒工。
如今上了初中的我已经长成个大孩子,二舅已经由一个大孩子变成了青年,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厂里拿四五十元工资的工人。我从西什库(那时的四中的大门朝东开,面向西什库大街)出发骑车(是从同学那里借的)行十几华里,到前门外陕西巷中部,那里是二舅鞋厂所在地。其情景往往是:推门叫一声二舅,二舅答应一声。我叫得温暖,他答应得也温暖。随后就戳立在那儿,待等二舅放下手中活计,站起来到会计那儿现支现取2元人民币,然后再交给我。

十几年后我参加工作,工资每月是50元,月月捉襟见肘,一位学生家长到我那里去借1元钱,我居然囊中羞涩拿不出,当时场景十分尴尬,至今想起也汗颜。我怎么就不知步二舅后尘,去到会计那里预支1元钱呢。
二舅聪慧过人。一说话就摇头,一摇头就咧嘴笑。我经常想二舅的睿智都是摇头摇出来的,咧嘴笑出来的。母亲不只一次讲过,二舅念过两年私塾就因家贫而辍学。喜欢五书四经的二舅,就在学堂窗户外边偷着听,结果比窗户里边的孩子还学得好。许多经典名言他都能意会言传。
二舅当初是学徒,厂主看他聪明机警,就让他制图画鞋样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活计,厂子是活是死,厂主是赔是赚,都攥在二舅的手心里。一般的人都走老路,不冒风险,抄袭老鞋样子,墨守成规。二舅不然,他从饭桌上的鲇鱼头获得灵感,舍弃传统的小圆头一改大方圆头,设计的大胆与新颖,堪称是制鞋业的一场革命。
不过新样式的皮鞋拿到市场去销售,包括厂主在内不少人为二舅捏一把汗,结果是让厂家大赚了一笔。二舅也得了一笔奖金。整个京城内各个厂家都纷纷仿照制作,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专利可言。否则二舅会小康的。
二舅凭借那笔奖金再用上平素的积攒,在珠市口校尉营租了四合院中租了一间十五平方米的小西屋,娶了浓眉大眼的二舅妈。二舅在厂里拿的是工人最高的八级工的工资,每月近八十元。二舅妈在家里揽活,于缝纫机上加工衣料,收入并不比二舅少多少。饭食经常有鸡鸭鱼肉相佐,吸上等香烟。记得二舅妈吸烟时,夹着香烟的食指中指,总是伸得很直很直,吐出的烟圈总是往屋角的斜上方卷,斜上方j飘……四合院里的人都说二舅妈抽烟很有情调。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这等生活真可谓其乐融融,令人眼羡!可谓那个时代的白领阶层!

二舅二舅妈都喜欢打麻将,每逢星期日从外边来了另一对夫妻,形成四人对局。只是地方小了一点,屋分里外,无论哪间屋子摆上麻将桌,再摆上四把椅子,都是严严实实,没有一点空间余地。不久,有了表妹,后来又有了两个表弟,是吃饭是穿衣,是交学费,依旧绰绰有余。只是房子小人丁多,闪来闪去,总是你碰着我我碰着你。
原来在自家屋里做饭,随着人口的增加转到屋外去做饭,顺着房檐而下搭了一块铁皮棚子,以避风雨。四合院四户人家,四户皆搭铁皮棚子,院中空地也就所剩无几。至于上面的天空,如果不是特意挺起脖子,直着往上看是永远看不到的。那个时候,胡同里没有公厕,每个四合院都有自己的厕所,劳动模范石传祥就是背着个大粪篓到各家各户去掏厕所的。好在二舅家的四合院的厕所占地很小,又不在二舅住房旁边,所以到二舅家去还能做呼吸状。
马寅初的人口论受到批判,认为是资产阶级反动人口论。二舅是工人阶级自然跟着工人阶级政党走,听党的话,不相信马老的“反动”理论。但他却在暗地里执行马老的倡导——节育,不允许第四个孩子再出生。不仅二舅家是这样,整个四合院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对老马的理论是阳“讽”阴违!
1956年的公私合营,许多资本家私人的房产都合了进去。似乎所有房产地产都是公家的,谁也不想去买房买地,个人也无能无力去买房买地。然而人口在猛增,房子却不建一间。偌大的北京市,建国后一二十年搞了十大建筑但不曾建一间宿舍一所民宅。
二舅的三个孩子,转眼之间女孩成了淑女,男孩成了彪形大汉。然而依旧要在15平方米上饮食起居,进进出出,那日子的紧,紧到二舅的眉头里。两鬓自然要霜白,只是霜白得过于急促,让人不忍心相望,望则不寒而栗。
上山下乡,主席一声令下!二舅深信不移,孩子与工农相结合是革命的,否则是不革命的甚至是反革命的;二舅心里也清楚,孩子不到工厂与工人(他本人就是伟大工人阶级)相结合而要到农村去与农民相结合,个中的奥秘就是建不起新工厂是因经济的停滞与凋敝!
三个孩子都走了,小屋子骤然间空荡起来。二舅的额头舒展开来,嘴角又有了微笑。不过他知道孩子终究还要回来,回来的孩子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必须早做准备。女儿嫁出去用不着房子,可两个儿子怎么办?
从乡下回来的女儿(瑞雪)与她的同学热恋,数年后结婚并生一子,不幸的是又离婚了。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如今回来的是两个人。抱住小外甥的二舅妈,从15平方米的小屋挤出来,脚底下不免要磕磕绊绊。二舅总是提醒二舅妈,要当心岁数不饶人!
不久,二舅的气管炎引发了肺气肿,住进了医院。医生严禁二舅再吸烟。二舅跑到厕所里去吸,“人到这时候了,不愿再跟自己过不去!”二舅对看望他的亲人这样说。
还好,大小子雨林找了个对象,虽然有点踮脚,但女方有房子,使二舅在离世前能够舒心地出了一口长气。
九十年代我去看望二舅妈,依旧是那15平方米的小屋,与以前不同的是两张床铺都变成了双人床,犹如现代大学生宿舍。过去是两代人如今是三代人蜗居之内,真让人悲从心头起。让人更为心酸的是二舅妈已经重病卧床,于呻吟中与我这个外甥打招呼,我强忍着咽下了涌出来的泪水。表妹瑞雪依旧秀美,但不曾再婚,她的孩子已经长成一条莽汉,进屋出屋,都需要弯着身低着头走路,以免碰着脑袋。而二表弟云峰年近四十却尚未成婚,问及得知:只是因为无房无以家为,热恋了十年的女子不得不远走高飞……
我从二舅妈出来,回身望着送行的二表弟,我祝二舅妈健康……我一边走一边祝福,我的眼里又充盈起泪水……
近些年各城市都在兴建保障房,但愿二舅家的表弟表妹能被“保障”上,否则二舅在天之灵也不会安静的!不必“保障”的是那个吮吸过我嘴里糖水的表妹,她的父母离世前有大房子住,她本人也有大房子住,因为她的姥姥家原本是开鞋店办鞋厂的资本家——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公私合营合进去了,如今又退赔回来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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