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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客(外一章)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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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客      
      
      山后杂木林中一棵枫横在荒草丛里,它是去年倒下的。山谷幽深,荒无人烟。枫的身边,黑蚁红蚁,背着七颗星仍然四野寻找另颗星的瓢虫,卷起枯叶花瓣玩儿的大风和小风,还有小青,细腰的小青,行走不断纽动细腰的小青(曾看过它一眼,腰细的勒的我喘不过气的小青),它们在枫的身边来来往往近一年了。这群路过者,有时翻过枫的身体时猜测:一棵枫横着生长?没见过。可是它们的疑问藏在心里,并没有对谁说出。今天上山我又见到了枫。一年不见,枫瘦了。枫好看的黑白相间的皮肤剥落裂开,露出皮下粗糙的纹理,数十个孔洞,枫的身上杂乱排列,孔洞黑沉沉的看不见光亮。这是一群土蜂筑造的居巢。如果没有人打扰,曰出而作,曰息而落,土蜂们不会迁往它处,乐意窝在散发木香的小巢里封妻荫子。五月多雨,雨如蜜,饱饮雨的青草疯长。而死亡中的物事,堆高的雨水唯有加快它们的腐蚀速度。这棵枯瘦的枫,因为雨,肉身腐朽的疼痛中它又瘦了一圈。当然,枫挤进雨里的斜斜的几只木耳,肥厚幽亮,并不是打听天空何时放晴,而是斜出雨外,斜向山外很远的地方。山那边有片海,不论白昼与夜晚,荡出波光粼粼的响声。这不是传说,因为太阳住在海里。海是太阳的家乡。五月天的雨,长得如扯不完的丝。雨落得久了,裹成团的丝丝丝雨,堆满山里山外,风一吹遍野滚动。好怀念,站立雨中的枫、枫的红叶、雨中落下的红叶子以及与红叶一起落下的雨。那是秋季,它不远,就在身后,沙沙啦啦的雨落下,落在一袭红叶的枫树身上,落在叶间和叶外的雨都是好看的红雨。沾满红雨点的红叶子,旧年一别,落进何处山畦?死亡后的枫树并不知道。枫树晃动了几下?枫不是晃动,死亡后的枫树不会晃动,是我唠唠叨叨的言语,惹起枫斜在雨中木耳的烦恼,在它缩回的刹那间,枫树身体裂开时的颤栗。我也需要休息片刻。坐在枫上,听见林外有嚓嚓的脚步声,原来有个人逐渐走近,披绿蓑衣戴青斗笠,雨声潇潇、雨丝如簾,我看不清山客的脸,他一边向我走进,一边捉住耳朵扭净沾着耳轮上的雨迹。


                                                                            蜗居      
      
       并非传说,这样一幢线条优美的屋子竟然没有设计窗子。屋子整日密不透风,更谈不上云雨和阳光眷顾了。屋外时常有一众过客路过,撇几眼屋子四围齐耳的荒草,草丛中的残雪,如果他们不把手指塞进唇中,打出一二声的口哨骚扰,便是小屋里居民的幸事。晚春路过小屋的客人,他们有时跓足观察没有窗口的小屋,对着小屋指指点点,咕咕叨叨说起围着小屋芭蕉的绿、樱桃的红、青草的青青,说好看的小屋是挂在青草颈部的铃铛。芭蕉萎了,樱桃远了,草黄了又黄,果园中的果框空空荡荡,这时候,忙着缝制过冬的寒衣的季节到了,忙碌中的各位对一幢小屋的遗忘,同样被认为是合乎情理的结果。这幢屋子的主人,单身住了很久。小小蜗居,如果恋爱,如果抱着爱人在恋爱中制造小蜗牛,狭窄的空间,不是个问题,挤进蜗居的男蜗牛女蜗牛,恋爱时的身体格外柔软。我在猜测。猜测的过程当然是场游戏。游戏落幕后的结果即使错误,也不要笑话,同是游戏中的演员,我只不过随同主角配角根据剧情倾情演出。每逢夜晚,单身的蜗牛必然钻出屋外,孤独坐进清冷的夜晚深处。它去寻找灯火?野外的夜空,一颗星落下,又落下一颗星,落空星星的夜空更为寂寥而空旷。常坐在夜里的蜗牛明白,夜里灯火熄灭很久,走进夜里,不论走向什么地方,伸手触摸到的都是一掌荒草。天堂有月,可是月没圆过,也没亮过。自从旧年中秋月圓之夜,谁几声喊:你是满月?是小月?还是小乔?惊慌扡逃向天际的那个夜晚,逃走的月亮再没回来。单身的蜗牛有时搬家迁徙,它听到大雁临飞前的叫声遗下的消息临时决定的。大雁说起的南方,那里地名美好,水草茂密丰盛,草梢结满籽粒,适合居住。迁往路途遥远的新住址,即使遇到无法预测的天旱、水灾、泥石流等等灾难忽然降临,也阻止不了蜗牛举家迁徙南方的行为。当然,远行必须选择没有人类走动的夜晚行走。捕捉、烹饪、踩踏,人类对它物的杀戮,挥手之间,笑谈之间,蜗牛们愤怒而又不能拒绝。迁徙的路上,拖动空屋子,蜗牛们东张西望,停停走走,除了回避偶尔夜行的人类之外,常常遇见夜间行走的其它生物。它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很有必要相互打一个手势,并且婉约笑了几声。看不见也不懂的密语,我能猜测到它们是在向对方发出今夜无人打扰的平安信号,当然猜不透它们的手势和笑声透露出的各自在夜间行走中的丰富细节。蜗牛沉默的个性,单身住久养成的。偶而遇见女蜗牛,关于小蜗牛出生的日子,出生后的小蜗牛居住的蓝屋顶荡漾的蓝,相互之间碰碰柔软的触角便心领神会。即使抵达这类幸福顶峰的交流,它们露出的笑容同样是无声的。不象鸟类与走畜遇见一点小事,争先恐后地吱吱喳喳或者大声嚎叫吵闹。蜗牛不是神仙。它的烦恼,莫过于它迁徙时候拖动空屋子走在路上,石子的颠簸,空屋子吱吱嘎嘎的吵闹声中,时不时拍着胸脯对自己发怒,蜗牛即使拍瘪自己胸腔,还不是要拖着屋子向黑夜覆盖的原野深处迁徙。不说了。天也快亮了。蜗牛生存时寂的心情和孤的环境来不及也不需要向人类解释清楚。蜗牛单纯,对现实没有过多的索求。它不想在住居的屋子开设窗口,是因为已经习惯了简陋的住居条件。习惯,这个语境的含义,是麻木,麻木中的满意,满意后的滋生出的幸福。又一个夜晚降临。一只搬家后的蜗牛,趴伏在新居门边探头探脑。悄等一会,夜还没黑透。夜里的蜗牛不为赏月,也不愿赏月。它觉得安静地坐进夜的深处,坐进夜晚制造的黑暗内部,让墨一般的夜色晒一晒皮肤很有必要。

                                                                                              2016年12月 宁国青龙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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