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不是你爸爸（散文习作）

                                             孩子，我不是你爸爸（散文习作）
                                                                                      
                                                                                                                                     文/郭伟


      我抱着他，他看着我，看我的头发，看我的眼镜。铁匠在笑，铁匠媳妇也在笑。铁匠在笑什么呢。我不告诉你。铁匠媳妇在笑什么呢。我也不告诉你。我就抱着他，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看他的脸，他的脸胖嘟嘟的，白里透红，跟挂在天边的晚霞差不多；我看他的眼睛，清澈明亮，跟淌在山涧的小溪流差不多；我看他的鼻子，鼻梁高挺，鼻头尖尖，跟悬挂起来的猪胆差不多；我看他的嘴巴，他的嘴唇在蠕动。是的，我看见他的嘴唇在蠕动，他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吗？他要对我说些什么呢？他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铁匠在笑，铁匠的媳妇也在笑。铁匠在笑什么呢。我不告诉你。铁匠媳妇在笑什么呢。我也不告诉你。我就抱着他，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使劲地对他微笑，我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笑过，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笑过，我想那个时候我的表情一定十分夸张：他将会看到我额头上的抬头纹。他的额头上有不有抬头纹呢。他将会看到我脸颊上的酒窝。他的脸颊上有没有酒窝呢。他将会看到我牙床上那两颗长长的牙齿。他的牙床上那两颗长不长呢。他将会看到我下巴上的胡子一根又一根。他下巴上的胡子长不长粗不粗呢。他将会看到我颈部上的那一颗痣又黑又大。他的颈部上有没有一颗又黑又大的痣呢……看到我故意向他展示的这些肖像特点，他是不是有所迟疑呢？嗯嗯，他已经觉察到什么了，你看他有所疑惑，你看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你看他的嘴唇突然停止了蠕动，你看他的小手不再愿意搭在我的肩膀上了，你看他一会儿扭头去看铁匠，你看他一会儿扭头去看铁匠媳妇，你看你看他的脸色由晴转阴，是不是要落一场大雨呢。铁匠在笑。铁匠媳妇也在笑。铁匠在笑什么呢。我并不打算告诉你。铁匠媳妇在笑什么呢。我也不打算告诉你。我就抱着他，现在我笑得没那么用力了，或者说我基本上没笑了，他看着我，很安静地看着我，是的，大雨没有落下来，乌云也飘走了，现在他开始伸手抓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是不是很卷呢。我的头发是不是跟他一样卷呢。他是不是经常抓他的卷发呢。现在他开始伸手抓我的眼镜。我的眼镜的度数是不是很高呢。我的眼镜的度数是不是跟他的眼镜的度数一样高呢。他是不是经常抓他的眼镜呢。铁匠在笑。铁匠媳妇也在笑。铁匠在笑什么呢。我并不打算告诉你。铁匠媳妇在笑什么呢。我也不打算告诉你。我就抱着他，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看他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看他把脸往我脸上蹭。我的脸上长着几颗痘痘。他的脸上是不是也长痘痘呢。我看他抓完我的眼镜抓我的胡子。我的胡子又粗又硬。他的胡子是不是跟我一样粗硬呢。我看他抓完我的胡子又来掏我上衣口袋里的烟盒，我看他把烟盒打开把几根香烟扯断。是的，我的上衣口袋里经常装着十块钱一包的双喜牌香烟。他的上衣口袋里会不会装上一包烟呢。我看他扯断香烟又伸手去抓扣在我裤子上的钥匙串。我的裤子上经常扣着一串钥匙。他的裤子上会不会也扣着一串钥匙呢。我跟我老婆在东莞虎门打工。他跟她老婆在哪座城市打工呢。我跟我老婆一年要回去好几次。他跟他老婆一年到头要回去几次呢。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呢。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铁匠在笑。铁匠媳妇也在笑。铁匠在笑什么呢。铁匠媳妇在笑什么呢。说真的我并不打算告诉你。我就抱着他，我要看他是如何将那一串钥匙摇晃得哗哗作响的，他也十分乐意看到他是如何将那一串钥匙摇晃得哗哗作响的；我要看他的眉梢上的眉毛是如何神采飞扬的，他也十分乐意看到他眉梢上的眉毛是如何神采飞扬的；我要看他脸上的笑容是如何一点一点绽放的，他也十分乐意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是如何一点一点绽放的；我要看他的口水是如何从嘴角溜出来又跑回去的，他也十分乐意看到他的口水是如何从嘴角溜出来又跑回去的。钥匙扣哗啦啦响。钥匙扣掉在马路上。我看见她。我去抱她，她不让，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拿火龙果给她吃，她不吃，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去亲她小脸蛋，她不肯，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拿饼干堆在她面前，她不拿，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把新衣服拿出来，她不穿，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把卡通书出翻开，她把眼睛闭上，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把玩具摆在她面前，她不上当，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把海苔撕开，她把头扭到一边去，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绞尽脑汁让她叫爸爸，她一个劲地哭呀哭，哭得没完没了，哭得天昏地暗，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铁匠在笑。铁匠的媳妇也在笑。铁匠在笑什么呢。我真的不打算告诉你。铁匠的媳妇在笑什么呢。我真的真的不打算告诉你。我就抱着他，他着着我，我看着他，她看着我和他。她看见他挥动小手，咿呀咿，咿呀咿，指着临街的一间屋子。她看见我抱着他走进那间屋子。她看见我抱着他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她看见他的手上多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她看见他把手上的苹果往我嘴里塞，她看见我在苹果上咬了一口。她看见我伸手在她脸上刮了一刮。她看见他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她看见他伸出双手拍起了掌。她呢不知道为什么也伸出双手拍起了掌。我再一次看见她。我说拍掌掌，她就拍掌掌，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说童童飞，她就童童飞，他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说亲爸爸一口，她就在我脸上啵了一下，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说去鱼市看鱼，她吵着要立即出发，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我说去坐摇摇车，她马上示意我拿硬币，他会这样吗？他们会这样吗？铁匠在笑。铁匠的媳妇也在笑。铁匠在笑什么呢。我真的真的不打算告诉你。铁匠的媳妇在笑什么呢。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打算告诉你。我就抱着他，哄着他，向喇叭口广场走去。秋风已浓，天色已暗，路灯下的喇叭口广场，有一群孩子正在做过家家的游戏，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指着一个瘦瘦的小男孩大声地喊着：“都别争了，都别吵了，由他来当爸爸好了！”人物角色安排妥当，孩子们立即进入游戏状态，而他则很认真地看着我，看着我，轻轻地叫了几声——
      爸爸
      爸爸
      爸爸

                        
            

                                                                                                         


            

                                                                                        东莞，虎门   2017/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