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蛇道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14 编辑 <br /><br /> 对于蛇，骨子里就有惧怕的因子。也许，这是遵从了长辈耳提面命的告诫。 从表象上看蛇，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足，一生匍匐在地上，生存在生命的最低处，大地的脉搏与它的心跳贴得不能再近；然而，它的行走不并不缓慢，凭依腹部的肌肉收缩，加上身躯扭动的辅助，在平坦的地面上和草丛里能快如飞箭，但它有致命的弱点，也是它的软肋——在满是土坷垃的田地里，或是碎石密集的河滩上，它的行走迟缓得如履刀山，给人陷入绝地境遇的艰难。
蛇的眼睛，是否能明察秋毫，或是洞悉微小，我不得而知。但蛇有耳朵，这是我领教过的。我的童年，在大山围拢的深山沟里度过。在大山的皱褶里，除了庭院、农路之外，到处丛生着茂密的山树、荆棘、灌木，那也是宜于蛇类生存的地儿。当蛇冬眠结束，在洞外活动，我们经常能见到蛇。多数时候，发现有蛇时，几乎都在蛇已经先发觉我们而逃离的时刻。从这一点上，我断定蛇对声音的捕捉能力也不差。
蛇的居所，我很了解的。在山坡的草丛里，或是乔木簇拥的土坎下，反正比较隐蔽的地方，就有蛇安家落户的洞穴。蛇出洞，肯定是头向前的，这毫无疑义；蛇进洞，有人说是退着进，还振振有词说蛇在洞里不能转身会被困死，我不太相信，因为蛇是可以盘成一圈的。那些耍蛇的人，让蛇在脖颈上盘来绕去，几乎到无骨的状态；我很多次走山间的羊肠小道，都发现一条蛇在路边晒太阳，盘得像蚊香那样紧而圆，如果是黑色的黑乌梢，就以为是一坨干牛粪，当细看发觉是蛇时，唬得人“妈呀”惊叫起来，蛇也被突然而起的喊声惊觉，都把对方吓得心慌意乱、逃之夭夭。
蛇的腰的柔软，其他动物很难与之媲美。要不，怎么会把女人的小蛮腰，比喻成水蛇腰呢。如此，蛇的美，也在于它的腰；蛇也因它的腰，增加了美的成分。在神话传说里，妖精中的蛇妖外表最美，或许是她的腰动人心魄，扭动得人心摇旌荡；还有，把人脸蛇身的蛇，也称作美女蛇。大抵都源于蛇的腰，能产生风情万种、摄人心魄的磁场效应吧。
不能站起来的蛇，是渺小的，也是柔弱的。可是，为什么人人谈蛇色变呢？主要的根源，是由于蛇会咬人，而且遭了蛇咬的人，轻者浑身肿胀，腿脚发麻，重者抢救不及时，多数便命丧黄泉。像眼镜蛇之类的毒蛇，被咬的人就是遭了大劫。不过，平常遇到的都是些无毒蛇。比如，菜花蛇，肤色花花绿绿，像油菜花开放时的一细绺菜地；也有一顺红的，肤色红艳似朱红的领带，村人称为“锦鸡红”。假如没有蛇咬人这一说法，还真想用手去摸摸呢——那柔软，那肤色，还真诱人怜爱哩。摸过的人，说蛇身顺滑，温凉舒适。一次，有人说他养了蛇，让蛇爬在门口看家；有时散步，还在口袋里装条小蛇玩。他说的轻松，我听却心里发麻。也许，小蛇更可人吧。看《白娘子传奇》，那条小白蛇，谁能说不喜欢？何况幻化出人形的白素贞，谁能说她不美得赛天仙呢？
在我国原始社会，蛇被视为氏族的图腾。传说中的汉族祖先，有不少是蛇的化身。就连，传说中的龙，也是蛇身的。那时，人们对蛇非常崇敬，生肖中的蛇，也许源于对蛇的崇拜。不知从何时起，蛇成了不吉利的象征。在家乡，见到蛇，人们要迅速躲开；如果见到交蛇，更是霉运的预兆，唯恐躲之不及。大人说过不止一次，尤其见到交蛇，禳解的办法是把裤腿撕开。一次，四叔从石头家门前的核桃树下经过，当走到离树不到一米的地方时，他突然听到有啥东西“啪”的一声落在他面前，被吓得一愣神，定睛细看时发现原来是黑色的蛇，而且还是两根交蛇，吓得他“娘（nia）”的声音都直了，急忙后退去几步撕裤腿，可是怎么也撕不开，整个人几乎都瘫软在地。过了几天，才在奶奶的驱邪之下，不再半夜里从梦中惊醒了。为了让我们不遇到蛇，每年的端午节，大人都要给我们小孩子的手腕、脚腕上系上红头绳，也是对我们提高防范意识的教育，也饱含了她们对我们的疼爱。
是不是蛇真的很毒？毒蛇咬人，从齿孔里射出的毒液，几滴就可以让人毙命。也许是这个原因，对作恶多端的人的责骂，就有毒蛇心肠、心如蛇蝎等词汇。佛口蛇心，比喻意是话虽说得好听，心肠却极狠毒。尤其是对外表漂亮，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女人，大多逃不过“最毒妇人心”的评价。可是，长辈常说，蛇不轻易咬人，因为它咬了人，蛇的父母能闻出气味来，就不让蛇进“家”门，蛇就会被活活冻死。曾听别的伙伴说，蛇会自己接骨——砍了头的蛇，如果把头和蛇身放在一起，它就会自我疗伤，直到完好如初。每次遇到死蛇，我就赶忙躲避，唯恐蛇自己活过来，误以为我是对它下毒手的人。这种说法，不知有何种依据。不过，遇到蛇蜕，我还是很乐意捡拾，用长棍子挑着回家，因为药材铺里收购的。事实上，我经常遇到蛇，在山坡上放牛时，蛇在草丛里乱窜；夏天在河里洗澡，有水蛇在不远处游泳；骑着自行车在路上，一不留神就有蛇从前轮下窜过去，甚至也有蛇被压死在车轮子下，蛇都没有伤害过我。真不知，蛇的狠毒和温顺这一矛盾，不知是如何在身上统一起来的？
我思忖过，可能有一点，蛇吃的动物，有比它的身体大好多倍的。平常的蛇，吞的食物，有老鼠、青蛙、蟾蜍之类。蛇不吃死的动物。我记得，生物书上说蛇的视觉很差，活的动物在它的视网膜上才能留下图像，于是借图溯物，就能吞到它想得到的美食。蛇吞老鼠、蟾蜍的情景，我就亲眼目睹过。读小学的一个夏天，在我家院边水泥场外的麦草垛旁边，我看到一个蟾蜍往前走一步退回去，又走一步还是退回去了，心里想着蟾蜍是不是在跳舞，等着凑近几步去看，发现原来有一条和麦草一个颜色的麻子蛇咬着蟾蜍的一条后腿，如此三番，蟾蜍几乎没怎么挣扎就被蛇吞进了肚子。蛇的脖子，被蟾蜍撑的鼓鼓的；吃了蟾蜍的蛇，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在不远处喊着跳着，也用竹棍把地面打得咚咚响，蛇都不走开。后来，父亲用长竹竿把它挑到河坝里去了。再后来，才明白吃了蟾蜍的蛇，被蟾蜍拖累的挪动不动身子。还有一次，一条蛇在河边，要把一只青蛙吃了，已经把一条腿咬住了，我们知道老师讲过青蛙是益虫，专吃庄稼地里的害虫，就找来长木棍硬是把蛇赶走了，那只青蛙才得了救。还有，蛇偷吃过石头家鸡窝里的鸡蛋，那条蛇吃饱了走不动，结果被石头的大伯打死了。蛇能吃被自己大许多的动物，这是蛇的本领，难怪乎，说贪心不足的人时，就用——人心不足蛇吞象！
蛇怕人，这不允质疑。可是，蛇也和人作近邻。有一年，母亲在翻晒院边的麦草时，翻出了一堆蛇蛋，有十来个，而且是黏在一起的。有几个胆大的小伙伴，把蛇蛋打破，发现里面已孵出小蛇，而且每个蛋里有两条，头的朝向相反，约有三四寸长，还在里面蠕动着。他们找来细线，拴住小蛇的尾巴玩，十多个蛇蛋，二十多条小蛇，就被小孩子们在游戏中整死了。后来，我担心过，大蛇回来找不到蛇蛋，会不会报复啊，但当时都忘了蛇“可怕”了。我上村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有一条比镢头把还要粗的菜花蛇，或许是出于什么好奇的原因吧，竟然溜进我家堂屋的木棚上去了。母亲进屋去锄头要下地，一抬头发现蛇在棚边上看着她，那一惊吓好几天都浑身发软。母亲的惊叫声，也把蛇吓到了。当我们弄清原因，奶奶用长竹竿到处乱捣，我跑到屋后拿着长棍等着，结果那蛇从后椽眼里出去，在墙沿上爬过去，拐到牛圈后不见了。
不过才几年，村子里蛇的数量越来越少。也许是我离开了，与蛇相遇的概率很少吧。但事实胜于雄辩，荒山开垦、山林毁坏等，导致蛇的生存环境发生恶变，蛇越来越没有栖身之地了。还有，给田地里使用的农药，什么杀虫剂，什么3911，什么乐果等，不仅杀死了庄稼地里的敌害，还对蛇所钟爱的老鼠、青蛙等有所危害，吞食了这些被毒害的田鼠、青蛙的蛇，怎能不身体发生病变，导致蛇的家族繁殖不旺盛。
还有一个原因，蛇的肉鲜嫩、味美至极，是许多人提及口水直流的美食，于是，各大酒店、餐馆打出收购活蛇的牌子，就有见钱眼开并作为生财之路的人，在农闲季节专事捕蛇——自己看到的，去抓住，意外得财；别人发现的，也喊这人去捉，可以得到“分红”之利；更有甚者，宁可让田地撂荒，也扛着钁头深入山坡峡谷，专门寻找蛇安身的洞穴。这些人，厘清了蛇的踪迹，所有被发现的蛇，就无一幸免了。那么多的蛇，就被按斤论价，按种类分等级，从大小餐馆里，换得了或多或少的钱币——无论这种行为是丑是恶，但归根结底是蛇遭遇了几乎是灭顶之灾和灭门之患。
这些人，应该向蛇忏悔，从灵魂深处对蛇祈祷，求得蛇的宽容和原谅，并就此悬崖勒马，直至金盆洗手，让蛇有一个安宁的栖身之地。因为，此前他们被金钱迷蒙了双眼，遮蔽了内心原有的善良，那时候那些蛇的哭喊，挣扎，反抗，以及绝望的眼神和无声地悲戚，都没有唤醒捕获者的悲悯。至此，我也应该向蛇道歉——在二十年前，我在农村小学教书时，被同事怂恿吃过一块他们烹制的蛇肉——得知是蛇肉后，好多天了，我的胃里还像有一条挣扎不止的蛇在扭动，在抽搐，在垂泪……
于是，我想起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的散文名篇《捕蛇者说》，文中喊出振聋发聩的“苛捐杂税猛于虎”的疾呼，可是有谁站在蛇的一边思考过——蛇何错之有？那也是生命，它也要生存呀！那些捕蛇的人，有谁能想到蛇的命运？蛇啊，我不知如何给予抚慰，也不知该对此说些什么，甚至力所能及的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