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

村里几无像样的、成片的果树，那真的就是所谓的穷山恶水。南边靠海，东边和北边都是丘陵。丘陵布满了墓地和滚圆的石头，石头不大，但多，左一个右一个。石头之间的空隙，原来种些松树，清明扫墓，穿过那片松树，不小心毛毛虫就掉进脖子，挺烦人，后来，那些松树都砍掉了，分给各家各户当柴火，剩下光秃秃的地和圆溜溜的石头。只有村口朝东的是田地，种植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水稻，番薯，花生，沙参……还有各类蔬菜。那些果树，见缝插针一样地立于这家的院子，那家的屋后，但也不多，都是南方常见的品种，比如，酸不溜秋的柚子，浓香扑鼻的番石榴，清脆微甜的龙眼，香蕉在田地的水塘边，油甘子在靠海的沙地上。围绕村子的灌木丛里，有其它地方少见的野果，无多籽和盐酸鸡，前者甜，后者酸。我一直奇怪的是，相邻的村子有荔枝、杨桃、菠萝、柿子，为什么我们村里就没有。
但，我们村有桃树。五棵。长在村子西南方向的山坡上。
没有人能够说清那五棵桃树是什么时候有的，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那些桃树就在那里。也没有人能说清这五棵桃树是谁种的，属于谁所有。桃树结的果不多，有时去年结了今年还结，有时连续几年一个果子都没有。结或不结，完全看这五棵桃树高不高兴，村里谁也没有办法。果子也不大，酸，涩，一点都不甜。这五棵桃树也就属于全村所有的孩子。
桃树有花蕾，我们就不时往那片山坡跑。那时都是冬天，北风顺着山坡呼呼地刮，衣着单薄的我们从不畏惧。看它们开花，看蜜蜂在那些花上飞来飞去，看它们结果，看那些果子慢慢地长大。那时，没有人半夜偷偷去摘，也没有谁想着独自占有。摘果子时，大家在一起，那些青青的桃子摆在地上，平均分配。那是我们快乐的时候，也是我们自豪的时候——别的村子没有桃树，那些孩子甚至不知道桃子是什么样子、什么味道。我们有桃树，带你去看桃花，是我们炫耀的口头禅。
但桃树还是被砍掉了。
农业学大寨，要把荒山变良田。公社在村里开大会，一定要对西南方向的山坡进行改造、开垦，引水灌溉，将其变成良田。砍桃树的时候，我们都在现场。树上已经有一个一个的果子了，很多。大人们用锯子，很快，就把那五棵桃树锯倒了。那些小小的果子在地上翻滚，撒落在沙地，在草丛，在水沟。我们只是围着，看着，没有人去捡。我们希望那些掉在地上的果子明年能够发芽，能够长成一棵棵的桃树。
那片山坡挖了一半，就停了，土太硬太瘦了，也没水。翻开的地荒芜在那里，黄黄的，像一块秃斑，长在村子的头上。
村里再也没有桃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