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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纸情缘

2021-12-23抒情散文冉令香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13 编辑

 翻看着厚厚的软皮本,手渐渐凝重起来。那些空白页面空洞呆滞,未尽其材的幽怨写了满脸。横竖撇捺,点提勾画,每一笔都是心情的释放,每一字都是情绪的印章。可这……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13 编辑 <br /><br /> 
  翻看着厚厚的软皮本,手渐渐凝重起来。那些空白页面空洞呆滞,未尽其材的幽怨写了满脸。横竖撇捺,点提勾画,每一笔都是心情的释放,每一字都是情绪的印章。可这些空白册页,无一字落墨,难道它们就这样白白来世上走一遭吗?心有不忍,将空白页撕下来拼凑在一起,一个新的组合诞生。提笔在手,写写画画,感受着生命再次绽放的温度,从指尖蔓延而来的舒畅漫过心头。
  曾几何时,我暗暗发誓,等有了钱,一定要买一打软皮本摆在桌上,一页一页慢慢书写,尽情享受这踏实而富足的幸福。读初中时,因某同学转学,班里悄然酝酿起一股风,让我们这些贫寒子弟颜面尽失。这群刚刚懂得留别之情的孩子,被仓促涌来的离情激荡着,陆续买了心仪已久的软皮本或精美的钢笔,与之互赠。留赠之风虽是暗流涌动,却欲盖弥彰,如一石击水,千层浪涌。当波纹荡至岸边的静观者时,我再坐不住了,心蠢蠢而动。一走进商店我就后悔了,甚至产生深深的自责:即便是巴掌大的软皮本也需要七角钱,而这七角钱是我十天的菜金,也就是说未来十天,我要顿顿煎饼就咸菜下饭。纸,这植物纤维制成的薄片,作为写画、印刷、包装的工具,在它沿着历史印痕姗姗而来时,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初次体验了尴尬和酸涩的滋味,盖因它从诞生之日起就人为地承载了太多的酸甜苦辣吧。
  “告伟能,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汝自知之!”当最原始的“赫蹄”纸包裹的毒药进入曹伟之口后,这张初具雏形的“纸”就将一桩后宫命案记录在史册。西汉成帝元延元年(公元前12年),赵飞燕姐妹妒忌成帝妃曹伟能生皇子,她们送给曹伟能的毒药就是用“赫蹄”纸包裹。这张纸太重,一笔落下去就是淋淋血债。可见“纸”和生命的诞生过程一样,都是涕泪相交、血染衣袍的。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不知道,边塞诗人岑参的书案上摆放的是麻纸、楮皮纸、桑皮纸还是藤纸呢?它们携带如此不便,以至于在赴安西途中给家人捎一封平安信都不能。千里辗转,一句传语,哪有一纸书信拿在手中的熨帖真切?“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一张轻薄的纸承载了太浓的愁绪,路途遥遥,望尽天涯,哪里才是音信的落脚处?无纸难寄语,有纸无处递,这复杂的世界如此矛盾重重,一张薄薄的纸寄托了多少惆怅和思念,又是多少喜怒哀乐的释放?它如何载得起这繁复沉重的世间情?
  深红、鹅黄、铜绿、浅云……十色浣花笺纸映着阳光闪耀。浣花溪畔、百花潭边、芙蓉花之间,花香水韵渺渺,游弋着一袭红衣袅袅婷婷的身影。“浣花纸笺桃花色,好好题词咏玉钩”,那清雅脱俗的诗魂伴着浣花溪水、芙蓉花魂缥缈。一张深红诗笺,包容了多少纯美的梦想?一代女诗人薛涛与纸与诗结下的情缘,那十色诗笺如何记得清?“薛涛”这柔曼的名字穿越历史的尘埃,一直在精巧鲜丽的诗笺间闪烁。
  纸,这茫茫人海的情感之舟,曾是多少爱情的见证?博客、QQ空间和微信朋友圈早已把那些百年情书刷爆:沈从文致张兆和、王小波致李银河、鲁迅致许广平、冯亦代致黄宗英、流沙河致何洁、丁玲致胡也频、顾城致谢烨,甚至还有胡兰成致张爱玲的情书。手指滑动,屏幕刷新,我们无不摇头感慨:当今是没有情书的时代!信纸、稿纸,那么不合时宜地堆在我们的写字台上,可有谁还会写一封信?谁还会虔诚地跑到邮局,等着那枚圆圆的邮戳盖上信封?
  那强调“无纸化办公”的单位大有与纸绝缘的架势;无处不在的“埋头族”捧着手机滑屏,他们的整个世界都装进了手机网络。当我们再提笔写字时,我们空白的大脑与空白纸的面孔何其相象,再也抓取不到书写的感觉。那天听讲座,一个常用字我竟然想不起如何写,只得求助于手机。那一刻,你心里除了尴尬和难堪还有什么?我们已丢失了太多书写的能力和资质。曾经通宵达旦“爬格子”的作家们,早已习惯了键盘“码字”,面对一张冷漠的显示器任思绪纵横。当作家们抛弃了纸张,只会电脑写作时,那手稿的价值就有了令人瞩目的存在价值。据说,某作家的手稿比作品价值大N倍。有人蠢蠢欲动,抄了书稿拍卖,徒增笑柄耳。
  纸在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地位越来越尴尬,离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远了。那天,当我偶然翻开一个纸箱,里面厚厚一沓白纸刺痛了我的视觉。它们已酥脆泛黄,无精打采地蜷缩着,经时光浸染的脸锈色黯哑,浓重的色素沉淀令人触目惊心。多少年了?为什么它们没被抛弃?为什么一直跟随我辗转飘零,睡在纸箱里?
  一张白纸,一截铅笔头,上学第一天我抱着小板凳来到学校。那张白纸写下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字“1”。那些“1”满满当当排满一页,它们像初冬时节刚钻出地面的麦芽,迎着阳光闪亮。从此,这些白纸就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不知多少个夜晚,一盏煤油灯摇曳着豆大的光晕,母亲穿针走线,埋头纳千层底。父亲粗糙的大手把一张草纸搓成细条;一角钱一张一开的白纸,折叠裁切成三十二开;锥子穿透几个眼儿,草纸条穿进去,在背面挽成蝴蝶结。父亲从左上衣口袋拔出他的英雄牌钢笔,极虔诚地模仿我作业本的样子在封皮写上“年级”、“班组”、“姓名”几个字作装饰,一个白纸本就做成了。我从未感到父亲的字有什么与众不同,直到班主任惊讶地问:“这么一手好字,你父亲哪里毕业?”我才意识到,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坐在煤油灯下精心做纸本,那是给我们的最好奖励。
  每每掀开新纸本的第一页写字,都有舒畅的快感,字体也格外端正。白纸正面光滑细腻,反面则有粗疏的颗粒,偶有残留的麦秸嵌进页面根本写不上字。但经过父亲的抚摸打理,无论正面还是反面都有暖暖的感觉。初用白纸本时,我一张张的字要么刮起东北风,一律歪斜到右下角;要么扯起道道波浪起伏不定。而用到最后一两张,那皱皱巴巴的纸本不堪重负,纸绳磨断,散架,父亲再撕成细条卷纸烟。整个中小学时代,我的练习本都是白纸订做。而小学阶段用完的作业本,凡是铅笔写过的地方,用钢笔再写一遍。两种字迹安放进同一个田字格,它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清晰和模糊的对视别有趣味。
  小学毕业那年,我们简陋的书包里除了课本和基础训练,没有任何辅导材料。我们每人交两张八开的白纸才能印刷老师千方百计从外校弄来的测试题。有些同学根本买不起八开的白纸,只好等老师批阅后,和同桌挤看同一张试卷。毕业前的一次摸底考试,发到我手里的试卷薄得透着反面的字,那拳头大的洞根本没有题目。而到了初中时代,线订的白纸本则成了画图、验算、解题时最顺手的草稿,是三角板、直尺和圆规施展功夫的舞台。一本本写画得密密麻麻,看起来颇有成就感。一张张白纸就这样默默牵着我的手走在求学之路。
  可我,曾那么向往一本软皮本!那精巧的软皮本,装进自己的心事放在枕下,睡前偷偷拿出来翻翻,是享受,也是某些日子的重温。可我只能痒痒地压在心头,一直到走进师范读书,我终于有了一本软皮本!粉红色塑料外皮,两朵淡淡的牵牛花嵌在封面,里面插了几张明星大头照彩页。我把自己喜欢的诗歌、励志名言、精彩段落等抄写在本里,并用各种装饰图案分割成一块块田地,我那点绘画功底全都用来装饰这些文字了。它们像一串串精彩的梦,悄然藏进里面,只待你打开走进那幽静的内心世界。
  第二本、第三本……随着软皮本在抽屉里堆积,它们尊贵的身份渐渐贬值了。参加工作后,有那么多备课本尽情享用;有那么多眼花缭乱的笔记本可尽情购买,我却再也体会不到书写的快乐和舒畅。那珍藏于抽屉底部的日记本装载了太多烦恼和质疑,一颗不再沉静的心如何装进一个平和安宁的世界?那些日记本像我对待生活工作的心情一样,时而积极浮躁,时而低沉犹疑。在行走中徘徊,在徘徊中顾盼行走,那些烦乱的涂鸦塞满了鼓鼓囊囊的软皮本,难得清静,唯有那些纸张静静地收藏着躁动的心绪。
  其实,我对于软皮本的热望一直没有降温,我把它换作另一种方式转嫁给了儿子。我热切地给儿子买了各式各样的软皮本,鼓励他写日记,写读书笔记。他却丢三落四地堆在书桌上很少彻底用完。我怕它们遭遇冷落,只好重新装订,再次使用,以安抚自己内心的失落感。
  2015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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