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红 /于燕青

口 红 /于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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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红，之于女人是多么美好的东西，一支口红，润泽鲜亮的红，多么有力量的妖娆，让女人瞬间变美。呵，女人是多么聪明的东西，暂且让口红替代自己与光阴纠缠。
     我先是从一部影片认识了一位聪明的女人。已经记不得片名了，是80年代初进口的片子，作协内部播放的，说的是一个出轨的男人，依然爱着自己的老婆，我想，这都是因为口红。影片中的一个镜头：一天早晨，刚起床的男人坐在床上看着正在镜子前涂口红的妻子，她的动作看起来那么随意，自如，她只涂上唇，那好看的弧形轮廓就被渲染出来了，然后再将上下唇轻轻一抿，这样微式的动作，胜过了多少刻意的千娇百艳。男人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说出：“我爱你！”。 我没有听他对他的情人这样说过，在这点上，他是诚实的。是的，他有情人，就在几天前他出轨了。
     他看起来像是被引诱，被情欲引诱，那是个心里藏着烈焰的女人，那女人很刻意，她引领男人在电梯里做爱、在厨房，在一切对于做爱很新鲜的地方。她想把这男人搞定，占为己有，但却败给了一支口红。他的情人没涂口红，他的情人不知道口红的奥秘，不知道鲜花的红艳终抵不过塑料花的红艳。而他的妻子，因为口红，战胜了她，捍卫了婚姻，口红不仅仅是静态的美，还能赋予涂口红的女人一种动态的美。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因为那男人说出“我爱你”不是因为女人贤惠的内容、亲情的内容，而是因了她涂口红。  
    这部影片让我知道，口红使情感的性质不同了。口红之于女人是多么至关重要的呀，影片越到后面我越是深信不疑了。他的情人得不到他，愈加疯狂，她向男人谎称自己怀孕，她还化妆成家政服务员等等角色进入他的家庭，可是她都没有得逞，男人躲着他，离她越来越远。她最后铤而走险，抄凶器闯入男人的家里，被男人和他的妻子联手击毙在浴池里，她大瞪着双眼死去，以致我想到“死不瞑目”这个词是多么形象。她大大的眼睛里，我看见鲜花一寸一寸地枯萎了，最后，鲜血一汩汩地从从清澈的水里冒出来……我一直觉得她是被口红杀死的，她以红色的血来对抗血液的红（口红），结果，血液的红胜过了红色的血。
     80年代初，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交替，那时我已参加工作，商店化妆品柜台开始有了口红，但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从一个表情贫瘠的年代过来的我，渴望一支口红。我几次在柜前流连忘返，终于鼓足勇气买下一支，镶了金边的朱红外壳煞是好看。我天天带在身上，却一次也不敢涂，那时，除了海外归侨几乎没人敢涂，那时，满大街素面素唇。虽然我不敢涂，但我却天天随身带，一次，不小心那支口红竟从口袋里滑落出来，掉在我们科室的地板上，像一件贼赃一样暴露在众人眼前，我有晴天霹雳之感，全科室人目瞪口呆。一位小肚鸡肠的女同事明知故问：“这是什么东西呀？”我顿时结巴，嗫嚅，我恨不得有地缝钻进去。我们医院的一个前卫的护士第一个涂了口红，人们背地里纷纷骂她妖里妖气。春天里开放的第一朵花总是容易凋谢的，初春乍暖还寒。
     改革开放对我来说不是年代的划定，是从唇膏抵达嘴唇的那一刻算起，也就是涂口红不被当做资产阶级的时候。我记得我第一次涂上口红，走在大街上，阳光是那么的明媚，我的心情是那么的喜悦。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香港回来的朋友送我一管口红，绿色花纹的塑料外壳很好看，我珍惜地收起来，待到要用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唇膏也是绿色的，很惊愕很失望，我拿给同事们看过，他们都觉得奇怪，一同事说国外同性恋的人都把嘴唇涂成绿色和黑色的，莫非我这香港回来的朋友也是个同性恋？我们都这样怀疑她，她后来到我单位找我，我都有意躲着她。一次我们科室男同事要去吓唬一个他喜欢的护士，就借我的口红用。他躲在窗外，见那护士来就胡乱涂上绿口红，戴上帽子，然后把脸贴在玻璃窗上装猫叫， 没想那护士叫着他的名字说：“你出来吧！我早看见你了。”当他站在那护士面前，护士只说：“你最近上火了吧？嘴唇那么红！”。男同事觉得蹊跷，就去照镜子……这之后，我们这些老土才知道那叫变色口红。我当时觉得这件事太神奇了，绿色的，明明是绿色的，但涂在嘴唇上就变成了红色的，玫瑰红色的。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变色原理,但那巫术一般的，魔幻一般的绿, 时光荏苒我亦不能忘记，不能忘记一支变色口红。
     谁都知道张爱玲用她的第一笔稿费卖了一支口红，有女作家推断，说按张小姐的品味那一定是一支露华浓或蜜丝佛陀牌子的，不太会是国产。说在唇膏这个产品上，上海女人绝对是崇洋媚外的。由此看出，口红在女人的化妆品中的重要地位。现在的女人拥有一支口红太容易了，各大商场化妆品店摆着各种各样的口红，什么美宝莲的、欧莱雅的、雅诗兰黛的、香奈尔的应有尽有，各种颜色也是应有尽有，颜色很宽泛，有纯黑、纯白、深咖、紫惑、粉嫩等等，各种肤色都可根据自己的需要选用。我一直用着美宝莲的，后来看一女作家的文章，才知道美宝莲原来只是贫民阶层用的。看来口红是有阶级的，女人的成分需要口红来划分。
我的一位朋友，她做保险员，培训时老师就对她们说：“你们可以不施粉黛，可以素面朝天，但至少要涂口红，只要涂了口红，就能让整个脸盘光鲜起来。”这就是所谓的画龙点睛吧。涂口红是女人最擅长的行为艺术，让身体变成花朵。
    口红能使女人靓丽起来，也能泄露女人的秘密。我单位一个女同事的外遇被她丈夫发现，切入点就是女同事忽然涂起口红来，让丈夫怀疑。另一个不涂口红的女人发现了丈夫衣领上常有口红，于是卧底捣毁了丈夫婚外情的老巢。据说近年美国最新推出一款情欲口红，说涂上这款口红的女子，一旦情欲高涨，口红便由浅色变成深红色，她丈夫就可以知道妻子的需要。我想这也是可怕的，一个人内心的情欲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该是多么难为情？也难怪，现在就是个露癖的时代，女星们不是都时髦裸装吗？
     这些年，由于我在家养伤，口红用的少，基本成了一种摆设。这些年由于我不节制的悲哀、绝望，致使我的面容被毁坏到惊人的地步，不是一支口红可以扭转的。更糟糕的是我开始脱发，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女人唇上的口红，是更加凸显她的老丑与颓废的。疾病是时间的稀释剂，也稀释了所有的人造红唇。来看我的人都说我的痛苦写在脸上了，病色比口红更艳丽。她们看到我的憔悴，就说人像花一样，是的，无论是鲜花还是塑料花都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风吹雨打。
    上帝是向我这个过度关注外表的人敲了警钟，提醒我，有比外表更重要的东西。外表的美已不重要，健康和内心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一切。也只有在病中，看叶芝：“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看杜拉斯：“我更爱你倍受摧残的容颜。”才有所感悟，才知道一个人健康着老去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外国人选美早就注重知识和才能品性等等，美丽的内涵很宽广。口红，之于女人是美好的，但不是最重要的。回过头去看，影片里的那个女人也并非被口红杀死的，她是被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