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而温馨的岁月
我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那座美丽的校园,那里楼房高耸,操场坦荡如砥,体育设施完备,夏天葳蕤的花草树木和枣红色的步道板铺就的人行道环绕着铁艺围栏,构成我们……
一
20世纪70年代,农村生产队尚未解体,农民生活仍处于温饱阶段,那时谁家要是有人疾病缠身,谁家就别想过上抬头日子。天有不测风云。姐姐于16岁那年,不幸患上了肾病综合症,从此清贫的农舍又布满了愁云。为了医治姐姐的病,全家人节衣缩食,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当时,我正上小学,因为家庭生活困难,母亲只能本着“不露着不冻着”的原则,经营我的穿戴。东北的夏天也比较热,穿背心裤衩就可以对付过去,而早春和晚秋时节天气比较冷,就只得捂着棉衣棉裤。这样,一年之中,秋冬春相连,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我是穿着棉衣棉裤度过的。
刚上一二年级的时候,没有攀比之心,也看不出眉眼高低,觉得穿戴能够“不露着不冻着”就很好了。比起十分困难家庭的孩子穿戴,我还觉得很幸福。有些十分困难家庭的孩子,棉袄袖口磨蹭得露出了棉絮,双手无法完全插进袖筒取暖,手背起了冻疮,大母脚趾露在鞋外,冻得紫红,但他们并不在意,课间在雪地上奔跑嬉戏,放学后打雪仗踢毽子,精神头很足,也很少感冒。
到了三年级,我开始有了“审美情趣”,不再满足于“不露着不冻着”的穿戴底线。看到有的同学穿着紧身棉衣棉裤,很合体,很秀气,就嫌弃妈妈给我裁剪制作的衣裤太肥大太窝囊太土气。妈妈解释说,棉衣棉裤太薄,不保暖。再说,你淘气,棉裤做得太小,穿几天就会让你挣开裆了;棉袄太瘦,你没地方抄手,会把手冻坏的。我也看不惯一个小孩子穿得像鸡肠子。
我和许多孩子一样穿着“光腚子”的棉衣棉裤,就是说棉衣棉裤直接贴着肉身,没有内衣内裤。我对妈妈说,给我做个内裤吧。妈妈说等过几天把鸡蛋卖了,再给你买吧。我低下头说,不行,我班的小虎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裤带开了,裤子滑落到了地上,他没穿裤衩,露出了屁股蛋……妈妈不再说话,反身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块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旧布头,为我缝制裤衩。
暑假过后,我就要上中学了。一天,妈妈从县城买来一件新衣,我问妈妈这是给谁买的,妈妈说是给我买的,我非常高兴,竟然想到了鲜衣怒马这个词。但仔细看完那件新衣服,我的笑容就消失了。那件新衣服,有些肥大,颜色暗红,手感粗糙。我说这应该是女孩儿穿的衣服。妈妈说,不怕,我把它染成黑色的你就可以穿了。当晚,我穿着黑色的新衣,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借着月光,顾影自怜,自我感觉还不错。衣莫若新,人莫若故嘛!
后来,我在外地住校读书,妈妈又给我买了一条酱紫色的棉围脖和一个平顶棉帽,把我幸福得眼泪都下来了。妈妈知道我喜欢平顶的棉帽。以前,妈妈为了省钱,给我制作了一个尖顶的狗皮棉帽,棉帽的外面是黑大绒的。我不喜欢,多次让妈妈给我买个平顶的棉帽。妈妈说,一个学生不能比吃比穿,要比学习。怎么?戴尖顶的帽子就不能考上大学?我家在村东头,学校在村西头。我嫌尖顶棉帽样子不雅,无论天多冷,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都把它夹在腋下,只是快要到家的时候,才戴在头上。
十年寒窗苦换来了一张继续深造的录取通知书。在我们村能爬出地垄沟的人真是凤毛麟角,因此,妈妈为我自豪,全村人为我高兴。临走时,妈妈让我试一下衣服,那是一件已穿过几水的暗灰色中山装,左右上方各有一个较小的暗兜,左上方那个暗兜的兜盖上有一处开孔,可以并排插进去几支钢笔,下面左右侧各有一个较大的明兜,贴衣吊在外面,五个纽扣是有机玻璃的,散发着幽蓝的光泽,它比单衣要厚,比棉衣要薄,妈妈叫它干部服。这是在县城工作的一位亲戚送给我的。试完衣服后,妈妈笑着说,衣服挺合身,我儿子大了,也出息了。
在火车站台上,妈妈抻抻我的衣角,弹弹我大襟上的轻尘,好像自言自语:“穿衣仔细点,在大学这几年就不用买衣服了。”我没言语,心有所思。上火车后,我透过车窗看到母亲在萧瑟秋风中是那样的苍老而瘦小,联想到她曾经为全家人遮风挡雨的结实形象,不由得潸然泪下。
二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和他的皮靴打包生活在一起的。
那双皮靴是父亲的心爱之物,父亲十几年不间断保养它呵护它。早晨必擦一遍金鸡牌鞋油,当然很多时候只是象征性的把一丁点油汁涂在鞋面上,然后,反复打磨,直到油光铮亮,方才心满意足穿上它去上班;晚上必用他专用的擦鞋布小心翼翼地拂拭它,未了,托起皮靴左瞧瞧右看看,直到确认它没有磕碰没有掉皮没有尘埃,才放心的把皮靴放在窗台上。有时我觉得父亲爱他的皮靴胜于爱他的儿女。父亲大半辈子穿过草鞋穿过布鞋穿过胶鞋,直到家庭生活明显好转后,才穿上他梦寐以求的皮靴。
受父亲的熏陶和感染,我从小就渴望有一双皮鞋,不仅仅因为它耐穿,更因为它会满足我的虚荣心。上初中时,一次学校组织文艺活动,我是一个节目的主角,高兴得我见谁都笑眯眯的。高兴之余,我又有些惆怅,为自己脚上的棉胶鞋而烦恼。东北农村孩子穿的棉胶鞋,鞋底是胶皮,鞋面是棉布,一律黑色,胖头胖脑,样子难看,但由于它不板脚,鞋窠弹性空间大,可铺上厚棉垫或蓄些保暖软物,且春秋冬三季可用,抗磨耐脏,价钱便宜,因此,那时的东北农村几乎每个孩子的脚上都经常穿着这样的棉胶鞋。棉胶鞋本来样子难看,而我的棉胶鞋又有些旧,看上去脏兮兮的,这使得我心里有些遗憾。我暗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的胶鞋该是怎样的寒酸和不雅。于是,我壮着胆,嗫嚅好一会儿,才向父亲说出我想买一双皮鞋。父亲犹豫片刻,咬咬牙说:你还小,不会伺候皮鞋,穿不了多久就会走样破损,你穿我的皮靴演出吧。对父亲的回答,我虽不十分满意,但心里也能过得去。父亲又说:要爱护鞋子,不要随意乱踢,不要走泥路,不要刮破……我满口应允。
演出那天,我总觉得众人在盯着我,羡慕我的皮靴,因此,心里美美的。不幸的是,在演出即将结束时,因为收发室老头没有把烟头彻底掐灭就扔出去了,烟头恰巧落在一片垃圾中,于是,引起了一场火灾。见此情景,我和众人一样心中只想着救火,奋不顾身地扑打火舌。经过众人的努力,火终于扑灭了。这时我才想起脚下的皮靴。当我看罢脚下的皮靴,顿时心凉了半截。父亲心爱的皮靴几乎被烤焦,像板结的土地,像破败的木船,像蜷曲的丑鸭。回家的途中,我蔫头耷脑,盘算着如何向父亲交差。我愁肠百结,我失魂落魄,我做好了挨骂挨打的准备。刚迈进家门,我就哭了,是心疼父亲的皮靴,还是苦肉计梦想免去皮肉之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自失的我无法判断。
父亲见我哭丧着脸,立马就猜出了缘由。他下意识地直勾勾瞧着他心爱的皮靴,霎时,他的脸变得煞白。我怯生生地说:爸爸,你打我吧!父亲并没动怒,只是问我皮靴何以成了这般模样。我如实回答,再三解释。父亲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坐在炕沿上卷起旱烟,一个劲儿吞吐浓重的烟雾。我像一个犯人,把头低得深深的,等待发落。静默了一会儿,父亲起身,丢掉烟屁股,说:一双皮靴,我能穿十几年,靠的是感情是精心,这就如同一个人做事,离开感情和精心,啥也干不成。我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父亲又说,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提它了,你洗洗吃饭吧。我如释重负,蔫蔫吃饭,不知何故,眼角又溢出了泪珠。
从此父亲的皮靴进入了历史,而我再也不敢向父亲提起自己想买皮鞋的事儿。父亲失去了陪伴他多年的皮靴很不适应,有时早起还四处找他的皮靴,旮旯犄角瞧个遍,那专注的神情让人爱怜;有时晚上还把他的胶鞋放在窗台上,躺下一会儿,又觉得不妥,便把胶鞋放到屋地上。我曾想让父亲再买一双新皮靴,但因为顾虑重重,始终没张开口。
那天,我刚放学到家,母亲就眉眼带笑神秘兮兮地对我耳语,告诉父亲给我买了新皮鞋。我喜出望外去见那双皮鞋,当我刚要拿起皮鞋时,父亲开口道:慢!皮鞋是买了,可你要答应像我那样爱护它,穿上十年八载。我赶紧说:您老放心吧!您是如何爱护皮靴的,我早学会了。我发现父亲不仅给我买了皮鞋,还买了鞋油和修鞋工具。自从我有了新皮鞋,父亲精神了许多,就像伺候他的皮靴一样,早起擦油打光,晚上检查我的皮鞋有无损坏有无污渍,并督促我把皮鞋放到窗台上,免得夜间谁上厕所踩踏着皮鞋。
光阴荏苒,日月潺湲。我已换了很多双皮鞋,穿废后就扔掉了,但父亲那双皮靴和父亲给我买的那双皮鞋一直珍藏在老家。看到它们,我就会想起父亲的俭朴和他对生活的态度,使我在幸福的包裹中重温一次既往岁月的艰难与温馨,保持一份清醒与冷静。
三
小的时候,家里成年累月吃粗粮,比如玉米碴子、玉米面、小米和高粱米,村里没有水田,自然没有大米,白面也很少吃,偶尔吃顿白面主食,就觉得自己像地主了,有些奢侈。除了过年过节外,只有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家中几个孩子才有可能吃上白面主食。客人来了,妈妈做的面食,如白面条、白面饼、白面馍,总是只够客人和陪客的爸爸吃的,妈妈和我们孩子都不上桌,妈妈边做针线活,边照顾客人吃饭,而我们有时在房前屋后玩耍,有时就站在内屋地用眼睛盯着客人吃着香喷喷的白面油饼或什么的,还不停地咽口水。虽然妈妈数次告诉我们客人吃饭时小孩要到外面玩去,但馋嘴的我们有时还是不愿意到外面玩耍。这时客人就会说,让孩子一起上桌吃吧。而妈妈总是说,他们都吃过了,或者说,你们先吃,一会儿,我再给他们做饭吃。我们唯一的指望,就是客人嘴下留情,给我们剩点吃食。我家来的客人好像都善解人意,吃的都不多,刻意给我们留点口福。那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才能顿顿吃大米白面呢?由此,我对有关吃的事件也记的特别清晰。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班主任石老师说,咱们应该集体合个影,留作纪念,同学们欢呼雀跃。照相需要钱,石老师就利用周末带领学生们去山上挖药材,好到县城药材收购站换点钱。石老师估摸挖来的药材足够照相所需了,就让我们把药材放到操场的一角暴晒。药材干差不多了,石老师便让我和马晓路同学一起去县城卖药材。早晨,我们俩一人背着一袋药材,徒步走了20多里地到了县城,找到药材收购站一亮货,人家嫌我背的这袋子药材湿,只收了马晓路那袋子药材。我说了许多好话,希望人家能收购我的药材,人家就是不肯。无奈,我们俩只得往回返。走到县电影院时毒辣辣的太阳正在中天,我眼睛一亮,对马晓路说,咱俩去看场电影,马晓路急切地问,那药材咋办?我显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凑近他耳边说,把药材倒在电影院旁边的沟里,别人以为是垃圾,不会拣的,等我们看完电影,药材也干了,咱俩再去卖。马晓路睁大眼睛,连声说,妙!妙!电影散场后,我俩急忙到沟里看药材还在不在,还好,不仅药材在,也晒干了。于是,我俩二次走进药材收购站,卖掉了药材。
折腾了大半天,我俩觉得很饿。马晓路说,买两个馒头吃吧,我表示赞同。到饭馆买馒头,人家要粮票,可我俩谁也没带粮票,急得团团转。后来,我发现买炒菜不要粮票,就和马晓路商量,买两盘菜吃。马晓路说,炒菜会很贵的,回去后老师是不是会生气呀?我说,那怎么办?马晓路低下头,轻声说,我听你的。我俩不敢买肉菜,因为太贵了,只买了两盘最便宜的素菜:一盘芹菜炒土豆丝、一盘干豆腐炒青椒。菜很香,我俩几口就吃光了。这点菜进我们胃里只是垫了个底,我们根本没吃饱,又一人倒了一大碗白开水喝了。回到学校,我俩向石老师如实汇报了情况,石老师没责怪我俩,只是说自己疏忽了,应该给你们带点粮票。我猜想老石师只是安慰我们罢了,她是民办教师,不会有粮票,她家的生活条件也不太好。我曾经觉得石老师是全村最幸福最值得尊敬最与众不同的人,渴望长大后我就成了她。有一件事儿,让我对石老师有了“正确认识”——我和妈妈到县城亲戚家串门,路过一个小市场,我忽然发现石老师蹲在市场里卖自家园子里产的蔬菜,她的衣着打扮和普通的农妇没什么两样,也像小商小贩一样与买主讨价还价,争争讲讲,我很惊讶,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瞧着石老师没看见我们,我赶紧拽着妈妈的手离开了市场。妈妈问我,你急忙拽我走干什么?我说我看见石老师在市场里卖菜呢。妈妈说,噢,我咋没看见呀。过了一会儿又说,她一个农村老师也不容易,卖点菜家里还能宽裕点,不是很好嘛,你觉得老师丢人吗?我说,我没觉得她丢人,就是心里不好受。妈妈说,你长大就知道什么是生活了,一切诚实的劳动都是值得尊重的。我默默点头。
上初中时,我们班级就不再是清一色的农村孩子了,还有一些吃供应粮的工人子弟。那时的学生经常要到林场帮助植树造林,到农村帮助农民抢秋收或者挖河渠,多数时候是学生给哪个单位干活,哪单位就供饭吃。但也有的单位不供饭,学生就得自己带饭吃。干活的时候,学生们的饭盒都放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每个人取走自己的饭盒,有些人喜欢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吃,有些人则喜欢离开群体一人单独吃。不知什么原因,过了一段时间,劳动歇息吃饭时学生们自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农村孩子,一派是工人子弟。细心的老师发现工人子弟吃的都是细粮还有炒菜,而农村孩子吃的都是粗粮和地产菜。老师明白了:人以食分。老师咋办?站在哪一方吃饭都不合适,让大家都集中在一起吃也违背双方的意愿,没有意义。为了弥合裂痕,老师想出了一个高招——不供饭的单位也要负责送来农村办喜事用的大盆、竹筐等,劳动间歇前,老师把所有同学的盒饭倒进一个大盆里,白面馒头、玉米面窝头之类的馍馍放在一个竹筐里,又把所有的炒菜放进另一个大盆里,咸菜、蘸酱菜和大酱则集中到一两个饭盒里。如此,大家只得吃同样的份饭份菜。同学们根据自己的饭量自己盛饭菜,也可以选吃馒头窝头。开始有的同学还不太习惯,吃过两次,同学们都觉得大家在一起吃很开心,相互之间的关系也融洽了。看着工人子弟抢着吃粗粮,农村孩子抢着多干活、干重活,老师笑了。
参加工作一个月后,父母从老家来看我,那时我还住在独身宿舍,吃食堂伙食。见父母来了,我很高兴,中午领着父母进了一家小饭馆,父母坐在一张餐桌旁,我去点菜,点完菜返回来陪父母唠嗑。时间不长,服务生陆续端上来两盘菜:一盘辣椒炒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三碗米饭。我知道妈妈喜欢吃辣椒,爸爸喜欢吃鸡蛋,所以点了这两盘菜。妈妈瞧了瞧辣椒炒肉,问我多少钱,我说五元钱。又问我西红柿炒鸡蛋多少钱,我说三元钱。妈妈一听脸就沉下来了,说咱们一人吃一碗面条就行,吃碗米饭喝点汤也不错呀,吃顿饭要花这么多钱,太浪费了。我向妈妈解释说,饭馆都这价,不算贵。妈妈更不高兴了,说什么叫不贵,你一年级时学费才几块钱呀。爸爸接过妈妈的话尾对我说,你以后要注意,刚参加工作就腐化了,不应该。妈妈执意让我把菜退回去,我说菜都上来了,不能再退回去了。我们在压抑的气氛中吃完了这顿饭,临走的时候,妈妈还没消气,说再来看你,我和你爸自己带干粮!这顿饭,让我百感交集,一生不敢忘记。如今,我勤俭的习惯已成自然。
四
我常常怀念山寨的土耳房,它虽矮小简陋,草盖泥墙,但家味浓郁,温馨安谧,是真正的心灵栖息之所。夜晚睡觉舒舒服服,除了几声犬吠和拂晓的鸡鸣,提醒你该如厠你该起床了,没人打扰你的梦境。可惜,上高中以后,因为学校离家有60多里地,我就只能离家住校读书了。
我们的高中校址在一个小镇的东端,学校周边正在盖楼,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鼓动下,轰隆声,叮当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因为人为的噪音,搅得邻近居民常常夜里失眠多梦,天天带着小熊猫样的青乌眼圈和狐狸般的黯红的眼珠去上班或去告状。有时我们忍无可忍,朝着噪音源高声大气地怒斥,气愤致极时也曾向它投掷石块,传达我们的不满,但噪声藏头缩脑,片刻又蠢蠢欲动,如是反复,反复如是,好像在和我们捉迷藏,弄得我们心疲神衰,惶惶不可终日。后来,环保部门勒令施工队晚上施工不得超过22点,否则重罚,噪音扰民的问题才得到了基本解决。
我们这些住校的农村高中生,最怕过冬天。因为条件有限,我们寝室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只有南北两趟木板搭成的通铺,住着三十名来自农村的高中生。妈妈知道我夜间睡觉很冷,便弄了很多鹅毛,做成鹅毛口袋,让我铺在褥子下面,因此,压着鹅毛口袋侧的身体,还比较暖和。但室内温度低,冷气嗖嗖,贴着棉被处的身体和露在外面的鼻子耳朵,无法抵御寒冷。我们有时就穿着棉衣棉裤睡觉,有时脱衣睡觉就把被子的下端用绳子系紧,使被子成筒状,然后钻进被窝,再戴上棉帽,系紧帽带。冬夜尿多,而厕所在室外,起夜既麻烦又冻人,被窝内好不容易积攒的温热气也会被凉风冷气迅即挤跑,所以,同学们往往憋尿至天亮。早晨起来洗脸,脸盆中的水已结成冰,只得捅破冰层取水洗脸。寒冷使我们感受到了求学之艰,更加发奋读书。后来,上级领导来学校检查工作,看到学生寝室像冰窖一样,心情十分不好,便拨了一笔资金,为我们寝室安装了土暖气。但由于煤价高,学校经费紧张,采暖效果并理想。不过比以前强多了,最起码晚上睡觉不用戴棉帽了。可能是习惯,若干年后,我依然不喜欢住在暖暖的房子里。住在暖暖的房子里,我一读书就犯困,大脑也没了思想,一片空白。
告别学生时代,我扛着行李卷来到了我工作的城市。当西装革履的男士从我身边气宇轩昂地走过,当风姿绰约的女人的体香缭绕我的鼻翼,当商场光可照人的理石映出我单薄的身影,当夜晚高楼传来曼妙的歌声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眩人耳目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卑微如枯萎的草芥,又似浩瀚江河里的一砾尘砂,其渺小直接等同于虚无。我曾经为我是这座都市的市民而欢呼,可如今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的我又想逃离这座城市。都市虽有宽广的马路、气派的文化广场、鳞次栉比的大厦和色彩斑斓的车水马龙,但它过于喧嚣,过于压抑,过于拥挤,到处都闪烁着欲望的眼睛,到处都弥漫着诱惑的声浪,到处都荡漾着霉变的化学气息。
余秋雨说,安逸的山寨很容易埋葬憧憬,丰沛的泉眼很容易滞留人生,而任何滞留都是自我阻断,任何安顿都是创造陷阱。可我还是梦想回到山寨的怀抱,贪婪地吸吮白色的露汁,享受墨绿之美,感受金黄的温暖,汲取火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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