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友之 黑猫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06 编辑 <br /><br /> 我的工友之 黑猫 他四五岁的样子，敦实可爱。他在客厅里跑，笑声欢悦，我轻声地喊他：小饺子，过来。
他跑过来，立在沙发前，认真地说：阿姨，我不叫小饺子。然后，他仰着头珍重地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他小饺子，因为下岗后的你回到了玉门镇，开了一家名叫“上一档”的饺子馆。后来，它发展成了连锁店。身为饺子店的孩子，当然会被叫做小饺子吧。虽然，小饺子反对，可是，没办法，一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叫他：小饺子。虽然，我也只是见了他一次。
他像你的翻版，一如快乐的天使。却不知道小小的他也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忍受化疗和药物的种种不适，甚至也要克制童年的追逐和成长的无拘无束。他懂得避让也懂得善意地提醒，他会告诉一起嬉闹的伙伴：我和你们有点不一样，不能流血，所以请你们不要推搡我。对于小饺子，活着是一种挑战，成长意味着幸运和福气。
他是你的儿子，也有人会叫他小麻子吧。或许更多的人和我一样喜欢叫他小饺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喜欢就是喜欢，叫了什么也都是因为喜欢。虽然，我从来都只叫你的名字。
你有一张光洁的脸，灿烂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可是，为什么要叫你“王麻子”？是因为全中国人民都知道的那把王麻子剪刀吗？总之，这个名字是伴随着你的出场一起来的。那时候，你常穿得应该是一件黄军褂或者是一件白色的夹克衫，半高跟的黑布鞋。冬天好像还有一条白围巾。总之，你一直很干净，也很帅气。
你还有一个绰号：黑猫。用本地的方言叫出来很好听：和猫儿。当然和黑猫齐名的还有白猫和波斯猫，它们分属于另外两个可爱的女子。今天，只讲述你。关于你，提笔的时候，太多的事就在那里，伴随着你的笑颜，你的笑声，它们等着我，就像守着一趟回望的列车。一切都在那儿。
那儿是哪里？车间办公室门前的花坛吗？是八瓣梅的清丽还是狗尾巴草的逍遥。是蒸汽车间轰鸣的排气声，还是302工段压缩机的启动声。是离心机分离出来的水还是被甩出去的青春。是包装车间比赛般的号子声，还是熔化罐里挥之不去的气息不断地沉积沉积。
苦难也要轻松地说出来。我是这样想的。但愿可以做得到。所以，我还是接着写了。我想你会理解也会懂得，并且容许我说出来。这样写的时候，我是想起了那个下午，应该是下午，有阳光从窗户里透过来。我们坐在沙发上，说了很多话。有一些话题关于离别和苦痛。
我们说到了婚姻和孩子。你讲了小饺子的事。你说起和妻子带着孩子再次来到北京治疗。守在北京儿童医院的日子，小饺子每天必须呆在无菌的病房里，年轻的妻子必须守着弱小无助的孩子，你每天要在陌生的北京奔波，为病情，为食物，为活下去的命。有一天，你在地下室（或者是北京的花坛边）睡着了，醒来忽然就有些迷茫和再也不能承受的痛苦。于是，你接着躺下去，躺下就不敢起来了。那些在病房里逝去的生命和孩子小小的身体再度袭来，摧毁了你的意志。那些嚎哭的父母让你锥心地疼，你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去面对了。关于可爱的孩子，关于脆弱的生命，关于看见的一切。想到逃离的你，无声无息地蜷缩起来，孤独的一连睡了几天。
你告诉我，再度回到病房的自己，其实是另一个重生的自己。那个你已经看淡了生死，你说生命里的快乐更重要，你要尽可能地让孩子享受属于他的快乐，你要解开束缚了生命快乐的东西，你认为快乐的活着远比痛苦的活下去更有意义。所以，你是我们眼里最好的父亲和最快乐的伙伴。
其实那个重生的你就是原本的你。关于你，真的很多。比如你很会跳舞，再笨拙的舞伴都会在你的带动下自如地游走，轻盈地翻转。比如球场附近的老旧宿舍，第一排的中间。我们在那里住了一个冬天或者是一年，记不太清楚了。冬天的时候，轮到豆豆和我上班，炉火总是烧不好。我们守在烟雾蒸腾的房子里，使劲地捅炉子，加煤块，然后大眼瞪小眼，看着炉膛内游丝般的火苗，倾听着水壶微弱地声息，我们永远没有烧开过一壶水。你路过，嘴里说着笨蛋，开门通风放烟。掏空炉膛。接着点火，上柴，加煤块，转眼炉火就旺了。你自在地哼着歌，悠然地走了。
比如再见的那一年，是你的婚礼。工厂里的热闹生活喧嚣着，转瞬就逝去了好几年。陆陆续续地离开，再也无法想起每个人都去了哪里。你的婚礼让失散的工友再度聚在一起。留守在这城的我们坐在专程来的长途客运车上，一路说着笑着，唱着歌去了玉门镇。那时候，你已经是一家饺子店的老板了，我们在书写着“上一档”的饺子馆前，回忆着青涩。那一天，我的孩子指着街头的橱窗，大声地念：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吃烤鸭真可惜。
那之后再度的遇见，在酒泉。你来了，几个工友特意地相聚。晚上，你要带大家去KTY，看着出现在你面前的我们四个，你上前整理我们的衣装。然后你笑着说：姐妹们，不要再浪费青春了，即使它只有一点小尾巴了，也要靓起来。现在，有胸就挺胸，没胸就露背，没胸没背，不是还有腿吗？
是啊，那一天，在我们包裹严密的身体前，想起青春流淌的岁月里，蓝色或是灰色的工装是我们的常态。那时，笑颜纯真，笑声舒畅。中年之后，没有人提及苦，提及难，没有人说伤痛。而你，要我们知道：美，是常在的。
那个冬天，你给女士买来果醋，酸奶，提醒我们时常饮用。我惦记着给小饺子的压岁钱一定要用红包封起来，等我从店里赶回来，你们父子已经离开了。就这样，我欠了小饺子一份压岁钱。
几年后的这个秋天，我在工友的微信群里听见你大声喊我的名字，快乐就涌过来，温暖包围了我。我就想起你要我们记住的美和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