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黑龙潭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45 编辑 <br /><br /> 寻找黑龙潭
很久以前，老人说黑龙潭有龙。或有人问果真有龙吗？老人掷地有声说，有。老人们就这样讳莫如深地用悭吝的词语修饰着黑龙潭。
黑龙潭是玉溪河上的一处深潭。玉溪河流直奔而下，于黑龙潭河段形成“厂”字形拐弯，年深月久，黑龙潭就由此冲击而成。黑龙潭岸边石壁下面有巨大的坎穴，水流不断地汇入，形成漩涡，回声汩汩回响，单是那咕嘟咕嘟声听起来就觉得有些可怕。黑龙潭一潭碧绿，深不见底，玉溪河水源源不断被黑龙吸入巨大的胃囊，动作显得从容不迫。老人们说黑龙就是黑龙，甚是了得。玉溪河的水流很大，黑龙潭的面积也很大。黑龙潭就这样活了很多年，一年一年又一年。老人们说黑龙潭有龙居住，自然威严赫赫。
据说，黑龙潭有很多鱼。甲鱼、鲤鱼、鲢鱼、鲫鱼、花翅膀、小白鱼，多得数不清。黑龙潭是鱼的天然避难所。浅滩上的鱼，白天是不敢躲在石头下面的，因为有拿着锤子到处敲击石头的渔人，鱼很害怕这种声音，不少鱼就丧生于此；另外，还有不少人拿着鱼卡子（一种捕鱼工具）放，蚕丝织就的鱼卡子是小鱼的宿敌。渔人眉开眼笑的背后，定是鱼儿的哀声叹气。鱼无法撼动渔人，就跑到黑龙潭寻求庇护。
自然，远年也有个别人到黑龙潭钓鱼。只是，彼时的渔具很差，鱼饵也不太好，所以钓鱼人的收获也不佳。再说人们很忙，也没有心思关心鱼的事。庄稼是人们的命根子，鱼又算什么。
黑龙潭很寂寥，悄怆幽邃，凄神寒骨。老人们说，龙与鱼自得其乐。好奇的人们不来打扰，黑龙潜伏在潭里独自修行。
记得小时候，很多孩子是不敢靠近黑龙潭的，只会选择远远地远远地观望，主要是怕黑龙震怒。黑龙潭下边100米处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像一位沉思的老人在凝睇黑龙潭。黑龙潭河岸上青草碧绿，水牛站着或者慵懒地睡着，慢慢地反刍青草，悠哉游哉。离黑龙潭老远的草滩上，年纪稍大的牧童在草滩上摔跤、跳跃。蓝天上棉花一样大朵大朵的云自由地泅过，阳光轻柔，在水面上跳舞，翻滚的波浪正在播放着深沉的乐章。牛是幸福的，一面吃草，一面欣赏着天籁之音，还不时摇响脖铃伴奏。牧童也是幸福的，身在画中，视觉和听觉丰盈，不时捡起一块干净的薄片的石子，使劲打一个水漂，水面上立即就跳跃起水花，诗意无限。
对于黑龙潭，小孩只有敬而远之，没有大人陪伴，小孩是不敢前往的。即使是大人，也需要几位结伴前往。他们说黑龙潭有一股阴森森的煞气。碧绿、深邃不停旋转的水涡是黑龙的嘴。幽居的黑龙随时就会勃然大怒。据说，夏秋季节，黑龙潭的岸边开着灿烂的美丽的花，但只有蜜蜂、蝴蝶喜欢。
尽管这样，但黑龙潭还是吞没过人，大约是人们征服自然的脚步从未停止的原因所导致。老人们讲，有个自恃胆大的人在黑龙潭游泳，起先是小心翼翼，但那人得意忘形、麻痹大意，最终敌不过那不停旋转的漩涡被吸了进去。胆大的人被吸进去之后，没有人敢下去寻找，只好围观。三日后，那个胆大的人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浮出水面。黑龙潭成为生命的禁区，老人们的训诫再次成为经典。
但是，老人们的训诫还是阻止不了人们认知黑龙潭的热望。黑龙潭被解开神秘面纱是1986年。1986年夏，天大旱，玉溪河干断流，地里绝收，田里裂缝纵横，禾苗等待放火。于是，有人建议抽黑龙潭的水灌溉。开始，人们患得患失，但后来又觉得，与口中夺食而言，打扰一次修炼的黑龙也是名正言顺的。尽管风声很紧，有的老人还是悄悄地燃纸焚香，祈求黑龙原谅。柴油机不断地抽，水桶大的来水，自潭里源源不断进入沟渠进入田里。柴油机足足抽了三天三夜，黑龙潭终于水尽潭干，露出了真面目。黑龙潭底，庞大的乌龟、甲鱼，惊慌失措，试图冲出突围，好在人们害怕神性的甲鱼、乌龟，任其逃之夭夭。众多的鱼跳跃着，挣扎着，露出了洁白的肚皮，反射着银色的光芒，引得人们一阵骚动。收获战胜了恐惧，人们很是欣喜，一面是毒辣的阳光，一面是为果腹而备的鱼，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安慰吧。乡野的人们是最能消化痛苦的，一条条鲜活的鱼，就暂时慰藉了肚腹空洞的空前危机。
有得必有失，老人们恨恨地说黑龙走了。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渐渐地，年轻人已经不再相信老人们危言耸听的话了。一部抽水机就能让禾苗起死回生，又有何不可。科学代替了神话，黑龙潭吞噬人，充其量只不过是漩涡作怪。征服点燃了原始欲望。于是，黑龙潭也神秘不再，也就渐渐成了人们的浴场。晚饭后，不少大人一个个来到黑龙潭洗澡，间或也有一部分小孩在大人的看护下来到黑龙潭戏水。小孩是不敢到黑龙潭深处去的，大人也是严厉呵斥的。其实，孩子们只不过在学着狗刨式的游泳。自然，孩子也是好学的，能从大人们花样百出的动作自学、试验出新技巧来。估计是孩子们身体里的基因所致。
黑龙潭就这样一年一年变得热闹起来。有人单独在黑龙潭的外围游泳，也有人在黑龙潭钓鱼，也有人在黑龙潭岸边采花，黑龙潭露出了真面目并非可憎，而是亲切的。尽管这样，我还是不敢到黑龙潭去。因为爹警告过我水火无情。不过，爹在浅水处教过我狗刨式游泳，我也学会了狗刨式。由于我悟性太差，就再无长进，爹说，会此一招，比一块石头入水下沉要强。
我与黑龙潭保持着一段距离。时间就是纬线，年龄的层叠，让我必须要与黑龙潭切近一回，作为土著的我不可能不切近名声赫赫的黑龙潭。
时间在纵深，不过我没有完全想到，行驶在时间列车上的黑龙潭会像古井一样枯死。三十而立之后，我再次踏入玉溪河正眼看了一次黑龙潭。只不过我失望了。现在的玉溪河是条羊肠小道，是一条瘦身的河，涓涓细流是玉溪河苟延残喘的最后呼吸方式。雍塞的河道遍布着生活垃圾和白色泡沫。但我还是去了黑龙潭，黑龙潭已经没有了旧日的幽深，一眼见底，绿色丧失殆尽。河床愈高，河岸不断向河中蔓延。时至今日，黑龙潭已经变得名不符实了。
阳光像剑，随意砍斫。我裸露的手臂，感到一阵生疼。但我没有用水洗的欲望。“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彼时玉溪就沧浪之水，人们投怀送抱就是证据，但我只能下意识地耽于幻想。
现在的黑龙潭是寂寥的。不会再有人来。河里鱼花都没有，自然，黑龙潭也就不会再有鱼了。同样，河水污浊，自然也不会有人将身体交付给泛黄、腐臭的河水的。
河滩上没有牛，自然也没有牧童。蒿草和芦苇扯起的塑料袋是散布溃败宣言的旗帜。幸好，庄稼依然零星存在。不然黑龙潭就再也不可能担当重任，虽然黑龙潭已经无力身负重托，但一旦有需要，估计黑龙潭还是愿意挺身而出的，比如解救一场局部深重的旱灾。
黑龙潭没有了慑人心魄的漩涡。消失了漩涡的黑龙潭，自然也不是黑龙潭了，于玉溪民众而言，应该是一件庆幸的事。没有了漩涡的黑龙潭自然就不是罪魁祸首了。大人不必纠结于此，也不必像老人那样用讳莫如深的词语修饰黑龙潭，让黑龙潭永远成为贬义词。同样，孩子们也不必惧怕于此。只是，一个适应了羊水的生存环境的人一旦脱离了母体，就这样将印记丧失殆尽，而至于在某个时节发生悲哀连连、悔之晚矣的事却难以根除和断绝。
没有微风，黑龙潭是一口枯井，我毫不害怕，此时的黑龙潭已经不是杀手。在强大的人类面前，普天之下的黑龙潭只不过是一只只蚍蜉，永远也逃不脱具有征服欲望的人们的魔掌。此时，我害怕的倒不是黑龙潭……
一切似乎无法阻止，黑龙潭已经作古。我的寻找最终失败，我只好败兴而归。是夜，我就寻访黑龙潭的事跟爹交流。爹说，很早就没有黑龙潭了。老人们早就讲过，龙走了，黑龙潭还会存在吗？爹兀自吸烟，吐出神秘的烟圈。
是的，黑龙潭已死，如同那些烟消云散的老人们一样踪迹难寻，但黑龙潭和那些老人们却活在我的记忆里，丰盈着我的理想，我想，我不能负它，我得让它在纸上深邃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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