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钟湖恋曲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43 编辑 <br /><br />　　升钟湖，它呈现给我的是一个剖面。
　　当你以站立的方式面对一方湖水的时候，不会发现这一点，可是在一个午后的迷蒙心境中，这个剖面就自然显现了。
　　好像是我的痴心妄想：我就是升钟湖。
　　人大可以鄙弃一洼浊水，可以自比一湖清凉。但是人又可以与湖水比什么呢？比优雅纯洁，还是神秘深沉？此刻我明白，我所注意的升钟湖的剖面，其实是安静。安静下来的心，甚至可以和“西南最大”的这一面湖比一比。
　　当我在梦寐中，从湖岸向湖面看过去的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成为一个抛弃了历史重负的人，湖面上的涟漪抚平了心中的涟漪。
　　当我抱着爱恋一个地方的心情去观察这面湖水的时候，我觉得我看到的升钟湖只是一个剖面，就像对一个人所能感受的那样：纵然有爱，你发现的也仍然只是一个剖面。
　　大学男生有个恋爱经，我深以为然：如果你想一个女孩一个晚上，你就会爱上她。
　　当然我不爱一个人，我爱一面湖，爱了好多个晚上。现在我还知道，我爱的是湖水的一个剖面。我知道升钟湖有一个深幽而坚固的水底世界。
　　我不止一次地想到升钟湖，因为我深深地爱过这个湖。我有时候会不经意地给人讲，我写给升钟湖的诗，在那年全国钓鱼比赛闭幕式上被朗读过（只是当时我对此消息一无所知）。我确信人家朗读的是这些句子：“升钟湖，我是在你的湖水里 /鱼一样游过 /船一样荡过 /风一样掠过 /沙一样淹过 /雨点子一样，一点一点 /从你身上滚过……”
　　后来听人说起，我又在《四川画报》杂志上看到这几句诗，有称我为诗人的记者引用来为自己的文章开篇。我的诗句流传在别人的世界里。老天啊，我自己都把这些诗句忘记了的时候，却又有人来告诉我这些诗句的好。于是我把这几句诗写到了散文《湖山妩媚》里面，现在我还要把它留在这里。这些诗句一次次强化了我对升钟湖的情感。诚然，爱情是可怕的，但是对一面湖的爱情绝不可怕。升钟湖，它在我的记忆里深深沉淀，只有再次倾心面对它的时候，我才会再度涌起爱的激情。
　　升钟湖呈现给我的剖面是怎样的呢？我在内心进行过无数次的比较，不是跟我比而是跟高原湖泊相比。我爱情的天平，并不总偏向这个人工造成的美丽湖泊，但是我宁愿在它并不古老的怀抱里徘徊歌唱，因为它是我近旁独一无二的优美凝重而又深沉柔情的伟大存在。它高原湖泊一样的神秘美感摄人心魂，它的清幽、冷峻比九寨沟最高处的长湖也毫不逊色。我对它怀有一种忧郁的爱。这种爱使我深受感动。我被横空出世的升钟湖那无法言说的美，那无限可能的美，深深地感动着。我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语言，向它致以倾慕之意。
　　要找到对一面湖的激情线索，必然要搜索自己的青春记忆。认识到对大自然真正的激情所在，或许要用几十年的时光。透过几十年的光阴和感觉，我才体会到了人类生命最伟大的哲学——我考上大学那一年于迷茫中听到陌生教授的教诲——当你感到空虚的时候，正是你可以充实自己的时候。我想大多数庸碌之人，最通常以为的充实之感，来自于日常的忙碌和偶尔的放纵。我大部分的闲暇，都用在文学的功课里面，把自己弄得疲倦劳累，却并不感觉怎么充实，真正充实的感觉只属于那些富于创造力的灵感纷至的时刻，能够有所发现和感动的时刻，满有劲头满意自己的时刻。
　　是的，比无端的激情和纷杂的哲理更重要的是灵感。灵感来自于人的本性，来自我灵魂深处对美的渴慕，来自于美的大自然——升钟湖有征服一切的美。但是美与灵感都不会轻易呈现。曾经坐船游过升钟湖，然而印象模糊，直到那年站在凤凰岛上俯视升钟湖的时候，我的眼睛才溢出了感动之情。我看到升钟湖美丽的千岛风情，也看到湖水对于湖边山体的浸润和侵入，看到山水之间人情的壮美。那一眼之后，我的内心就诗意充盈，莫名地激情暗涌，澎湃至今。在凤凰岛那制高点的观景台上，我想我一定是看到了升钟湖的眼神，那眼神坦白得就像曾经沧海的妇人，像在诉说，像在夸耀，像是爱嗔，像是幽怨，真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情。升钟湖那一刻在我的心上活过来了，使我永远想不够，忘不了。这样一种感情来得多么奇怪，先是无动于衷，然后不知不觉地，又纠缠为无始无休。我从高处爱上升钟湖，却又能从低处去感受升钟湖，想像它是一个剖面，这又是为什么呢？
　　说起这种感情的事，还真有点煎熬：要不要说，要怎样说。但是你从来不要怕煎熬，让生命受到煎熬，让情感炖得饱满吧。最接近骨头的地方，肉才最劲健，炖得也最香甜。我不打算碰触什么灰色的或者黑色的词语：因为感伤撼动不了大自然。大自然从不感伤。一只松鼠只关心它的肚子，它可没有人类的偏执，常常想要变成上帝。升钟湖从不感伤，尽管这里的人们传唱着红色的歌谣，传颂着烈士事迹；升钟湖从不感伤，尽管这一面湖泊里埋藏着筑堤者年轻的牺牲，移徙者为国舍家的大义，安居者建设家园的悲苦。暴雨绝不使升钟湖快乐或者抑郁。从不伤感就是我目前看到的升钟湖的这一个剖面。要有承受重量的自觉，人才能成为自己的上帝。升钟湖天生就是自己的上帝，它天生圆满，有力量。人类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沉溺在主观的世界。升钟湖是多么美丽而自足啊：松弛，平和，安静——安于世界和内心的矛盾，享受孤独，不追问不求解。
　　升钟湖就在面前，万物就在面前，你像升钟湖边开过花的紫荆树那样安静地站立，品味生命中的所有时光。你绝不会对升钟湖感到厌倦。升钟湖因为它的无言而深沉，因为它的无言而孤独——难道有谁比升钟湖更深沉，难道有谁比升钟湖更孤独！置身林间你会领略到人性中所有的甜美和虚弱。一切的感情你尽可以交给升钟湖，它不会拒绝也不会索取，它引出了自由的爱，无限多或者逐渐薄，绝没有罪过。
　　爱就是想象。通过摄影师美妙的画面，我间接领略过升钟湖许多的剖面，而它出现在我心中的剖面，是湖面日复一日的安宁静谧，是安静中凝聚的风神秀美。我的诗句，我的爱恋，都是无可替代的。我现在明白了：情诗只为一个人写，哪怕全世界都会传唱。我想读到这文章的人也会明白这个道理。
　　升钟湖是山中隐士。只是如今它欲隐而不得，只能隐在我的心中。我心中的隐士情怀是这样的：切断历史，进入空虚，从借我观物的有我之境进入以物观物的无我之境，隐到了一定的境界，则可以发现湖水与高山的俯仰，白云与树枝的呼应，落花与流水的共鸣……　　　　　　　　　　　　　　　　　　　　　　　　　　　　　　　　　　　　　　　　　　　　（2015-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