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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双面艺术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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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艺术

1
   这一天,不会就此结束。生命未能渡过本质,这一天必然滑过它的末端,失去质感、明亮的升起、黯淡的逝去。
  他去拜访名作家。在他决定销声匿迹之前,这是孤注一掷的最后的事情,夸张的说,犹如提前祭拜一座黑气肃穆的墓碑。像天黑前一寸寸卷起铺在谷物上的油布,沉重的,在雪亮的月下发出摩擦的呼吸声,他一步步紧随其后,是一种收起,又仿佛是一种禁锢的释放。
  作家已然有了名气。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作家,怎么会读到他的作品。出版意味着这个作家已熬出了头。在人们的谈资里,作品也可以无足轻重,至于作家之前的很多年,那些被掩盖的艰难岁月,更不会轻易浮出水面。
  他的行程是不定的,只是在恰好途经这个国家的边缘,才想到去拜访这位名作家的。是的,他的不确定,意味着,这是一场流浪,是亡命之旅。在他成为自我放逐者之前,亦是被埋没的时光,甚至是一个人的前半生,怎么斩断,轻易斩断,犹如树上所有的枝节。
  深蓝旅行箱里衣物很少,走的时候是二月,而到达这个国家的时候,已然是六月的热天气,单件浅灰衬衣都觉得枯燥干涩,受伤的手指亦是漫爬出痒意,涂了橄榄油的脸颊落满尘土的文字,在镜子般的水面,他想起了曾经的那片海滩,那种鲜艳迷蒙的覆盖从生命里褪尽,他的倾斜的身体像一茎水中的植物;如果牛仔裤口袋装满岸上的石头,这样缓步走下去,走下去,会是一个不被刻录的镜头,在自我瞳孔里,逐渐缩微。——这样压抑的心理阴影也早已脱落,在以自我换取生命珍惜的悖论里,他有新的洞察,他深知任何一个时代每一个角落,都有内心笼罩生命的悲伤,不能将自我归入世界,不能蒙蔽日常里的残缺。——这些精神绝对者,其实就是精神的残缺者,但是,他已回不去了。

  作家在海边买了一所别墅,那也是在他有了名气以后,他的苦日子算是结束了,作品获奖连连,奖金足以使他不用再为工作发愁,作家已正式进入文学的主流。
  他搭载客轮进入到那片海域,海上的别墅星星点点,犹如伸出海面的鱼类的头部,发光的眼睛或许就是别墅顶端的避雷或探照物。激起的水花使别墅波光粼粼,客轮的呜咽如果从别墅某扇窗口进入,就成了某段爵士低迷的背景和音。
  他觉得听到了这样的音乐,和他在居住了多年的屋子里听到的是同一首爵士乐,那间屋子一切原样,他所带走的极少,所留下的是一张简短的字条。每个字都压缩成了心外之物,就像一种签证,在他们进入关口的时候,他已经丢弃了一切痕迹。——但是,他在这里还是听到了同样的音乐,惶惶弱弱的,游离在海上。人们在屋子里慌乱进出,客轮上的乘客大多有一张沉默无主的脸。
  作家不知会有人到访,一切还在成名不适的懵懂状态,偶有到访者,也是很不自然的简短招待,从不超过一天,这样的一天,对于作家来说,就抵消了数日在海边垂钓的乐趣。成名随之而来的小麻烦,是不期而至的。那个法国男人的老声音还在留声机上徘徊,作家从起床就一直坐在棕色藤椅上,巨大的身躯将藤椅的边缘充满,牛仔裤上的褶皱不是性感的结实,而是上下相粗的臃肿,也不记得有没有吃早餐。还好,有一个女人照顾。
  他终于上岸,海水在脚下送回一些泡沫,腥味中隐隐有一股令人反胃的死亡气息。
       
  拉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笑意中却有鹰的硬朗与锋利,酱色碎花睡袍,长发随门缝隙的海风掠舞。他听说过她,却有一种莫名的警惕。
  作家从椅中站起,高过他两头,四肢局促,鬈发因脸颊的赘肉而显得邋遢,那种年轻的俊朗已变形,粗大的手在褐色粗颗粒茶杯边缘摩挲,像是捏一只漱口纸杯。他接过女人递来的茶杯,打开杯盖,袅袅烟气中却有一根模糊的毛发漂浮在茶上,不知是女人的头发还是作家手上的一根汗毛。他并不喝茶,他总觉得茶会使他身体空缺,像一支失去水分的沙岗,失去知觉和想象。同时他的身体莫名的颤抖,不知是不是海风吹进单薄的身体里,还是眼前的两个人所组成的世界与他的落差。他在陌生的环境常常会如此轻微的颤抖,他觉得,主要还是源于气候,他是感觉过于灵敏的植物。
  作家的话很少,主要是女人畅谈,他倾听。他内心是抵触过于言谈的女性的,女性的嘴是温柔的开启,那些猛烈的坚硬的言辞使她的嘴变形,甚至有海水的咸味呼出,像两片薄的贝壳,在敲打,撞击,那种摩擦仿佛是室内留声机上的阻碍。——他其实更多的是在回味音乐。
  女人的眼睛试图温柔的抚慰作家,她像生长在作家身边的一件有机物,是作家的空气和食物。她在提供一切,作家被给予和供养。有一瞬,不知怎么产生这样的念头,那个作家正在丧失男性的能量。像一件摆设,在书旁,在摊着天蓝羽绒被的大木床上,在任何地方,他像一件活性建筑,像一件女性的标志。——当女人麻利的收拾完餐具,最后从作家手中掳走茶杯的时候,作家几乎颤抖的未来得及盖好杯盖,杯盖反面的水滴洒在手上、桌上,他窥视了整个细节,就得出了这个坚定的结论。

  午后时光更是被海的背景覆盖,连大片大片的阳光也浸润着海的铅蓝色,在阔大的阳台上回旋,几乎没有斑斓的云彩弓身悬坠。远处油轮缓缓地在海面上移动,那些隐匿其中的面孔和肤色像掉落在海上的光影,潮水也在慢慢涌来,拍打着房子脚下不远处的礁石,低沉而有节奏的呼吸使身体跟着摇晃,仿佛整个别墅在客轮上,摇摇欲坠。
  他注意到一些看不见的事物在倾倒,在倾斜的目光里,他恰好窥见那只还未封口的黑色垃圾袋里,一只精巧的酸奶盒的残夜滴在另一些残物上,作家的一只棕色棉袜一端挂在袋口,一张黑白照片垫在其下。露出另一个女人的面庞,是不是合影并不分明,或者只是一张时尚杂志里的明信片。有那么一阵子,他完全忽略了眼前的两个人,也完全忽略了这里有一个作家,他觉得他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与他更为亲近的地方,他对房间里一只垃圾袋的敏觉远远甚过别的,对一张忽隐忽现似真似幻的黑白照片的浓度甚过整片海域。他断续的思维又快速的顺畅起来,他衔接起了每个灵魂都有可能掩盖住的空白。——是的,只有空白才是最真实的。
  要去明白另一个女人,那个一定是被艺术深深埋葬的女人,就必将推翻眼前的一切,这种衰老的不对称并不仅仅显露在这个摇摇晃晃的世界,还有更为内在的。他窥见作家的书桌上的手稿除了不小心染上的墨迹并没有一个字迹,那台打字机仍然停留在一个未完的句子里,那些使他成名的书本俨然一面面失败的旗子,畏畏缩缩的互相挤压着。——他绝对相信,作家躯壳里的那个真实的生命已经走失了,只有失败足以使语言熠熠闪光,只有悲怆足以戳破语言的血液,只有长期澎湃之后的短暂平静才能够如同海上日出,而无法再次澎湃的持久平静,已经断送了一切源头。——这种可悲是无法与人诉说的,艺术的生命是相悖的代价,是血滴石穿。
  但这还不是他想到的所有,还有更深远的存在。当一个生命以自身为模本,像刀刻那般描摹人生的时候,多像一个学生在记录日记,他在不禁意得到赞赏的同时,其实也是对自我的出卖,并延及周边。他与语言的亲密方式一定是出了问题,对一个女人的爱,对一切生命的悲悯都会销毁。——这个有了名气的作家,这个小说家,似乎一错再错,回不去了。
  此时,他坐在他们对面,看那个女人指手画脚,试图减缓语速说清每一个单词,看那个作家眯眼养神沉默无助,他觉得这一切都可能是错误的,背离了艺术的实质。那条隐晦的路藏在更为静寂的地方,是众生所归,是要感知自身的通灵时刻,是语言穿越声音和一切表象形式而能融汇而合的那个美妙的省略…
  那么,也即意味着诗的到来,只有这种语言使沉默变得丰富,使表露变得宽容,使生命落满慈悲。此时,这个渐近黄昏的作家是多么失意啊,这张沉默的面庞一定隐藏着无人察觉的虚无,那些故事都已结束,那些能够成为故事里的人物都已逝去,而什么能够接续,这些即将断气的空白。

  不时有海鸟的声音传来,像一些艰难的撕裂,仿佛三文鱼跃出海面咬住所有海鸟的尾音。女人建议到房间外面的露台上坐坐,作家缓缓起身推开客厅和露台之间的玻璃门,玻璃门上有鸟的排泄物和褐色血迹的划痕,一阵带着咸味儿的海风涌入屋中。他不由的颤栗而起,双臂合抱着踏上露台,三只乳白木椅对着海面。
  阳光给海风染上了光晕,露台一侧的木板地上躺着几只海鸟。它们露出苍茫的眼睛,凝固的死灰色的蓝,翅膀上纤细的羽毛在海风里无辜抖动,像斜插在地面上被人遗弃的客轮尾部的小旗。
  这些可怜的海鸟,并不能识破世界的真相,那些透明的玻璃门里有另一片天空,碧蓝纯净的天堂,它们就是朝着那个方向,义无反顾的扑去,并葬身于此。

  夜的降临追随海域上星星点点的别墅,最后一班客轮将要离开,他独自走在来时的海岸,犹豫着要不要返回。海风灌进呼吸,脚边漂来一件潮湿的东西,像一片海鸟的羽毛覆盖在右脚,像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海面攀上脚踝,——像一封失踪的邮件。

2A
  这一天,究竟如何结束。我还没有完全醒来,就已经在为结束而焦虑,我怎么能避开重复的一天,怎么越过时间的藩篱。
  新雪依然星星点点的留在事物的隐秘之处,有别于冬天的寒意依然灌彻心田,在被窝里,在终将成为别人的住处,想象有一个时刻,外面的阳光会将一束灿烂的光投递给树上的雀巢,——我们会一同醒来,在此处,在那个树上的高度,会有相似的短暂的快乐,超越任何一个不够准确的称呼。
  桌上摆着C的书,一本诗歌集,谁能知晓一个诗人的称呼,在这些诗歌里,在他的语言深处,我常常迟疑很久,沉入很久,以至于一个早晨就在一页纸上像飞鸟那样掠过。这个写小说的作家,更多的隐藏了他诗人的本质。
  当清晨带给我不顺畅,那其实可以在诗歌中找到纽结,它们的不顺畅是有内在的联结的,我望见时间如同遥远的空气,在呼吸之外也有凝滞,水汽般的打在窗台上,从新雪的内部融化,而另有一些瞬间,又形成新的凝固物。这些黑色的诗句,恢复了一个诗人的实质。
  我从自我的时间里暂且脱离,和诗歌里的忘却一同,那些失败中的烟气袅袅升腾,缓缓消散,向云层深处,越过去,——这个同样失意的生命,驾轻就熟的越过了他的时间。
  作家分裂了一个诗人,而诗对他的复原如同自我疗伤,当伤口的外部依然流着痛苦的汁液,他的内部已经生长出了新的枝叶。诗将使诗人的内部更为空旷,使声音消失,语言消失。
  以我这样的读法,我和这个隐匿的诗人的关系正在悄悄转化,诗歌没有读者,没有一个诗歌的合适的读者。我翻开诗人的大头照,他的双手托住脸颊,轮廓里的眼睛像避雷或探照物,那应该是他住在海上之后的照片,那股海水的咸味使他的整个面部像一支风干的建筑,有鱼的尾部在他眼睛里,有海鸟的声音在他的沉默里。——这是生命逝去以后的某一天。

  这一天,醒来的很迟。饥饿随时间已消失,手边是打开的诗集。很多年前的这一天,诗人又是如何醒来的,这两个早晨的内部有没有一个连接点。当我起身站在窗前的时候,诗人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我依然沉浸在诗句里不能轻易走出去,而那些生的苦恼和灾难正在诗人的眼前摊开,那些来自屋外邮筒的数个邮件,正如一只只手伸向他的背部,我的后十年和他的前十年正在握手相言。
  是的,爱与婚姻,生与死亡,这些足够困扰生命了,这个用血肉做成的生命,首先是不堪一击的、渺小的、短促的,在高耸建筑物下面来来往往疲于奔波,在日色与月光之间如何去交付一天的时光。当他被自我与外界双重折磨的时候,他的自私狭隘胆怯欲望也会暴露端倪,他对世界的伤害远远甚过他的伤口,他会搅浑爱与婚姻与生,但惟独死亡,面对死亡,他会异常清醒,他迟疑慎重的步伐会一再停滞,很多次要越过却又都收回,甚至这关于死的一切都是在意念里,一遍一遍,像求生的游戏,驾轻就熟。——这种本能的趋向以及被战胜,可能就是超越生命之上的艺术的复活。以诗歌去虚妄,去平息,去越过。
  我想,我对一个隐秘诗人的体察,其实就是对自己的召唤,当我在这些边界游离,我试图原谅宽宥,这个用血肉做成的生命,这些互相依存互相抚慰的生命,这个残缺的世界。我望着雀巢里飞出的鸟群,它们在辽远之上,而非海上虚构的天空,它们得以保障生命的空气,水泽,日光,气候,彼此紧密相惜的语言,这一切,就是诗的全部吧。
  生命消逝之后的任何一种祭奠,都比一天的时光更短;而生命更多的一天,比任何一种疾病更持久的毁灭。——所以,我依然看着这个诗人,凝视他的眼睛,在海水四溢的背景里,苍老而悲怆,衣服的褶皱爬上身体,孩子般的脆弱的心,在一次次死亡边界的微弱的颤栗和呼吸。我能听到的是这些,而作家只是他活着的义务,他用锯木工人的双手锯断生活,组装枝节,变卖成品,得以存活。——小说就是他的一身衣裳,是活着的依据。

  我在这里,多年以后。有人翻阅诗歌,有人。
  有人证明诗歌是他的心,是全部的书页,是人类隐秘的尊严,是没有声音和任何形式的沉没之物,是我没有说出的语言,和能够感知的静谧的一切。
  作家死了,很多年。我们一再谈论的是作家,而不是诗人。这一天,我摊开的是诗集,而不是小说。我明晰它们的不同,如同我在任何一间居所里,都是异客;我在任何一个季节迁徙,都不会到达。
  我想去往诗人的墓碑,带一束野花,而无需购买。第一眼我就明晓,为什么“诗人”的称呼放在“小说家”之前,我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它,那种无需言说的残缺的悲哀会漂过相近的气息,我能捕捉到空气里的潮湿的鸟的声音,还有花粉的淡淡的流失。
  这大概还需多年,也或许我已到过。只是我对一个作家的遗忘会很快,我的记忆里不够确定是否拜访过一个曾经的作家,是否到过一片海域,是否进入过一个作家的房间。——这一切最好都没有发生,甚至,我至今未曾见过一片真正的海,未曾尝过海的咸味。

2B
  我叫雷。
  在我决定录下口供之前,我不能继续隐瞒真相,在这间比我租处的浴室还小的审讯室里,我必须首先对自己诚实,没有任何一个审讯者,除了一架摄像头,我在下面看见自己,我在和自己说话。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邮差。我靠这个吃饭、生活。这已有十年。这十年我不曾有一次面对自己,但我从不曾放过别人。任何一件邮件都必须经由我的手,将那隐秘的语言变成一张张粗糙的纸,然后重新装入,封好信口,盖上邮戳。
  这已不是所谓的爱好,而是一种习惯,如同睡眠。每次以相同的方式捕捉到一封邮件,那些黑色的墨迹会使我不禁意的颤栗,每一封邮件都是一个新奇的世界,每一行语言都会变成我短暂的想象,在那想象之后,会有均匀的睡眠的呼吸。这就是我每日不能戒除的行为。
  但我从不延迟,一定在规定的时间内将每一封邮件交至收信人。只有一次例外。

  我是一个叫雷的邮差。但这还不足以诚实的说出一切。
  在这之前,十年之前,我有更正当的工作,我有稳定的薪水,我有所爱的群体,在一切朝着确立的方向行进的途中,没有人能看到那些毁坏的内部,正朝着相反的方向步步下滑。
  事情迟早会败露,只要一个瞬间,一切就可以摧毁。这取决于我的坚忍的程度,我还能遮掩多久。——是的,我写作。并不是真的写,而是以写作的虚构活着,我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书写,我的灵魂里积聚着不能表露的诗的语言。——最初,我还是勤勉的写,渐后所写渐少,因为我逐渐明白,最好的语言就是诗的语言,而诗的语言是无法求证的,是虚无,是零。这个几乎要了我的命,在某一天醒来,在我读着那个诗人的诗句以后,  我开始倦怠语言,我清楚它们没能指出的是什么,我甚至预知了那个诗人的命运,或者说是作为诗人的那个生命的结束,我洞悉了一个漫长的句点,在一瞬间,缩微成离世的瞳孔。
那一天,不会轻松结束。我终于下定决心结束的是整个的艺术之路。我觉得,我所历经的来路如同一夜海域的侵袭,我不得不上岸,不得不离开,从此销声匿迹。
  我走的寂然,走的决绝,义无反顾,不再回头。仿佛等不及似的,我试图离开前半生。我在亡命之途,成了自我的流放者,除了简短的字条,我删除了所有存在的证据。我也来不及设想离开之后,他们将怎么慌乱、继而绝望,那个在外界看来不解的魅惑时刻,对我而言却是异常分明的决定,是一个生命内部的彻底摧毁,这个艰难的选择——我否定了写作,否定生命里的异常,诗作为艺术的最后城堡已彻底沉没。
  但是路途并不顺畅,活着比死亡更艰难。我成了城市流浪者的一份子,我没有任何来自别处的帮助。曾经那些生命中的信仰也随写作的死亡而一同消失了,生命与生命从来不能永恒相融,我早已看清,早已隔绝。我在不定的路上,直到幸运的,成为一名邮差。

  我的线路偏狭,到过这个国家所有的边缘地带,我的行走大概绘制了一张比国家地图更为缜密细微的地图,在这种错综交叉中,我将时间织进其中,我觉得这样的行走酣畅淋漓,没有疲惫,因为从未完成,就像一个庞大的需要耗尽一生的工程,生命的热量随着不可知的路线挥发而出,我每天都在进一步勾勒那张越过有限的地图。
  说不清是哪一封邮件勾起了我的偷窥之念,是某种不可抗拒的意念在作祟。就从那开始,我行程中所有的乐趣又增进了一种无限可能。我不能抑制内心里寄居着一个特殊的读者——下一封,对,下一封,那些简短的字句,进一步瓦解了记忆中的文学,它们强有力的介入,如同一个不被告知的世界,被供出一段标志性的供词,仿佛这个世界的天窗,在悲欣交错中,在自我与梦境里,昏暗与明亮,隐藏与延展,我的想象在复苏般的引领我的升降,于是,我看见了那些未说出的事故,那些分散的世界在聚合,那些外部的交叉均有内在的牵引,——而一瞬间,写作的艺术一闪而过,语言的力道隐匿其间,有一种彩虹般的弓形光泽掠过眼眸,我说不出更多,但内心已有神明穿过,——寂静的通灵时刻。

  这是我的不够顺畅的口供,我不想再耽溺于此。真正对你们有用的是这个,——我得说说那唯一的例外,爆裂般毁掉我小心掩抑的世界,我得尽量用最简短急促的言辞终结惊愕。
  那是最后一封邮件,致使我结束了邮差生涯,也瓦解了那张精心设置的世界地图。
  只有一行字迹:你需要出示一张死亡证明。
  收信人一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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