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顾，逝水流年长住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6-8-18 07:21 编辑 <br /><br />　　　　
　
　但为君顾，逝水流年长住

她像一朵花，妩媚、俏丽；她像一阵雨，柔和、纤细；她像一支曲子，在婉转清丽中缓缓地唱着……
　　１９５４年的春天，天上飘着雨，地上泥泞一片，人们在这样的雨里送她离开。她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唯有唇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在她的手边是一张黑白照片，那是一个她挚爱了一生的男人，是她梦里的不离不舍。照片上的那个人英俊潇洒，威武豪气，目光里散发出特有的睿智与笃定。
　　她在的那个小镇很少有人识得她，她的丈夫也只是疼她爱她怜惜她，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在将她置于棺木的那一刻，丈夫将那张黑白照片一起放了进去，并用一句“她稀罕这个，就让她带上吧”的话作为丧事的终了。
　　那一刻，她一定是欢喜的，因为世间尚有人知她；那一刻，她心里也一定是有安慰的，因为近四十年的等待终于让她和照片上的那个人殊途同归，共赴黄泉。当时，小镇上的人没谁知道她的真姓名，和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人也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张洗非。但是，人们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她不同于常人。因为，她曾受到过京剧大师梅兰芳的亲自接见，并因此拥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生前的张洗非不管走到哪里，手里总拎着一只柳条包，内里存放着她珍藏已久的那张黑白照片。
　　“他是谁呀？”年幼的继女曾经这样问过她。
　　“噢，一个不错的朋友。”她淡淡地回答。
　　是的，一个不错的朋友。这位朋友曾与她风雨与共，曾与她嬉笑攀谈，也曾许她“待革命成功以后，我们去游山玩水！”的诺言。
　　这诺言她一直记得，记在心里，记在梦里，记在日日夜夜手指与照片的摩挲间。她说，“你说的话总是对的，我等那天也已经很久啦！”
　　月影华灯，流年逝水。
　　她就是曾名噪一时的京城名妓小凤仙，而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一代豪杰蔡锷蔡将军。
　　让我们的目光回到１９１５年。那一年，小凤仙才刚刚十五岁，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纪，亭亭玉立，杏眼桃腮，在北京八大胡同陕西巷云吉班度着迎来送往的日子。她“生成一双慧眼，能辨别狎客才华。”她才貌双全，性情温婉，对人对事都有着一番自己的道理。初识将军时，她说，“君非常人。”将军笑而不答，赠她“不信美人终薄命；古来侠女出风尘。此地之凤毛麟角；其人如仙露名珠。”的绝对。
　　她感动了，只为了他简简单单的懂得；她也知足了，因为一个贫贱女子能得到将军的垂怜便是福中之福，幸中之幸。她开始了真爱，付所有的心思在将军身上。她也开始保护他，用狐一样的眼睛环顾着他的周身。
　　她与他双双对对，出大街，走小巷，吹曲弄笙；她与他恩恩爱爱，如一对不离不弃的鸳鸯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日子里穿梭。从此，将军给飞扬跋扈的民国大总统袁世凯留下了一个风流浪荡的坏名声。从此，将军在她的陪伴下开始了另一种人生。
　　１９１５年前后的民国，各路军阀争战不断，革命党人在南京发动反对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北洋军阀冯国璋、张勋等部攻打南京，战火延及近两月之久。蔡将军被大总统羁留在北京，赏高位，居闲职，实则受到特务们的种种监视。为了救国，将军只好扮作放荡不羁的模样，为了救国将军想到了请她帮忙。他说，“余决计不顾生死，非要逃脱羁系不可。”她答，“愿听君命，唯愿从此不离分。”
　　然而，世事多变，袁世凯的耳目众多，将军“溜走”之事难于上青天。于是，将军不得不使用各种计谋，与袁氏一派周旋。他先是安排将军夫人到小凤仙处哭哭闹闹，后是安排自己的母亲蔡老太太闯进小凤仙居住的云吉班大骂不止。一时间，媒体报端炒作一团，她与他俨然成了一对风流人物，受人指责，遭人唾骂。
　　那一夜，月明风清，将军与她交杯换盏。泪眼蒙眬间，她的情她的意如花般绽放。那一夜，将军的衣帽就挂在门廊前，如一抹淡淡的影。她轻捻琴弦，朱唇微启，将一曲《帝子花》演绎得声情并茂：
　　燕婉情你体留恋，我这里百年预约来生券，切莫一缕情丝两地牵。
　　如果所谋未遂或他日啊！化作地下并头莲，再了前生愿。
　　将军看她红了眼睛，她望将军碎了心情。她与他皆知，此一别千山暮雪，渺万里层云，难再圆。
　　他终于脱身，出北京，入天津，继而转道日本。静默几天之后，将军致电那个虎狼一般的人物袁世凯，说身体有恙，请求准假医治。袁世凯震怒，却已无可奈何，只得复电将军：“悉心调理，愈后早日归国，用副倚任。”
　　１９１５年将军返回云南宣布独立，护国运动兴起。１９１６年只做了１５８天皇帝的袁世凯在绝望中死去。
　　笑，自嘴角而起，胜利的那一刻她在盼他速归，归来应她那一句话：“待革命成功以后，我们去游山玩水。”然而，他始终也没有归来。一年后，噩耗传来，他因劳累过度病入膏肓，于日本福冈医院逝世，享年三十四岁。
　　她悲痛欲绝，写双联敬挽：一则是“谁识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二则是“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一时间，她与他的故事家喻户晓，成为人间悲叹。
　　有人做诗曰：英雄儿女意缠绵，红拂前身小凤仙；瑶树琼花零落尽，白头宫女话当年。
　　从此，失去了他的她不知所踪，如春花谢了一般芳香散尽。
　　许多年以后，她流落到了东北，成为一名保姆。再后来她像常人一样嫁了人，丈夫疼她、爱她，在寥落疾苦的日子里与她做伴。她咿呀吟唱，一如当年。她每日早出晚归，用歌声打发着光阴。她喜欢听评书，最喜欢听某一章某一节中关于她与蔡将军的爱情故事。
　　日子如水。她在如水的日子里，为他守候着爱的余香。
　　她辞世的那一天，送丧的人不多，因为没人真正识得她。她的晚年很悲惨，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和脑血栓。曾有一段日子，她的记忆里再没了世事，没了周围的人，但那张黑白照片却一直挂在她的手腕上，如一片叶子飘来荡去。
　　原来，爱相守不在是不是曾耳鬓厮磨、相濡以沫，只在心底是否有念。
　　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生于落败的八旗武官之家，又名张凤云，后改名张洗非。她一生孤苦、漂泊，唯有与将军的初见如遇灯烛，映亮了她的人生。
　　但为君顾，逝水流年长住。她的爱他的情会永世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