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草坪之行（1）

　　2013年05月14日上虫草山
　　昨天接到通知，今天我要上虫草山去做工作。早上7点我便随同多吉泽仁从乡上出发，往虫草山赶去。
　　大河村自己是没有虫草山的，所以每年虫草生出来的季节，村民们都只能到康定县普沙绒乡长草坪村的虫草山上去采挖虫草资源。这已经成为一种历史习惯。从这里的人知道虫草的药用价值开始，大河村的村民便陆陆续续的到长草坪的山上采挖虫草。具体是什么年代，现在也无从查起。只知道那时候，这片土地上是还没有通公路的，人们都还完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利益观念也不是很强。那时候，双方都是相安无事的。两个村子之间，还是朋友关系。
　　最近几年，随着这里不断的发展，人们的利益观念也逐步强化起来，而且虫草的价值被外面的人越炒越高，这里的虫草资源也极其丰富，其中蕴藏的价值相当可观。也正因为如此，大河村跟长草坪村之间，对这片丰富的虫草资源分享的问题上，逐渐产生矛盾。
　　长草坪村大多数村民觉得：这是我们自己的山，有很多虫草资源，它能给村子带来很大的价值，与其这样跟外人来分享，为什么不全部都只供自己内部来采挖？
　　大河村大多数村民又觉得：我们这里的人祖祖辈辈，每年都会到这片区域采挖虫草，从来都没有谁说过什么，到这里来采挖虫草是天经地义的事。
　　随着两种声音在各自村中越呼越高，双方在虫草山上的矛盾日益升级。大河村村委会主任斯郎贡布看见这种情况的出现，觉得这样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如果再不想点办法，总有天矛盾会爆发的（这些矛盾的爆发是不容小视的。这里的人领地意识是非常强烈的，在领地问题上，大家都是敢动刀动枪的。如果处理的不妥当，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而且，大河村本来就是一个贫瘠的地方，若村子失去这一资源分享的机会，整个村子的人都该吃什么？
　　斯郎贡布在那段时间里苦思冥想，始终想不出一计权宜之策。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说，理塘县那边两个村子为虫草资源采挖的问题，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提供虫草资源的一方收取分享资源一方的资源共享费。这种资源共享费用是按人头来算的，至于价格，双方互相协商（这也就发展成现在的“入山费”）。
　　斯郎贡布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便挑选好一个日子，带上这边村子的村干部，到长草坪去找对方的村干部谈这件事。当斯郎贡布向对方说明来意之后，对方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经过几天的协商，双方最后终于就虫草资源分享的问题上达成一致。大河村的人每人只要交给1000元长草坪村，就可以到对方的虫草山去采挖虫草。
　　不过好景不长。大河村有一小部分人始终觉得：以往大家都不需要交什么钱就可以去挖虫草，为什么现在就必须要交钱了？
　　他们心里不服，甚至还觉得村子的村干部们太没本事了。他们认为村子之所以现在要变成这样，都是村干部一手造成的。他们联合起来，毅然决定，这个什么“入山费”不交了！
　　开始，有些村民上交了“入山费”。可后来他们发现，有些人并没有交。他们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交，实在是太吃亏了。于是他们要求村上把钱退回来，那些人交了，他们才交。村长没办法，只好退回那些已经收上来的“入山费”。去找那些拒绝交的人收取“入山费”。可是那些人都是铁了心的，任凭你村长好说歹说，就是不交！
　　就这样，“入山费”一拖再拖，斯郎贡布跟对方也一压再压。长草坪的村干部也跟自己村子的村民一压再压。就这样勉强维持三年，最终长草坪的村民没有看到一分钱的“入山费”。
　　长草坪的村民开始怀疑，是不是村干部私吞了这些钱？村干部也觉得委屈，更多的是对大河村的不讲信用大为光火。终于，长草坪的村干部通知斯郎贡布，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山上采挖虫草了，欠了三年的“入山费”你们交不起，我们也不要了，你们以后谁敢来，后果自负。
　　大河村的村民知道后，那一部分拒绝交“入山费”的人就来劲了。他们觉得：他们有什么本事？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他们甚至还公开叫嚣，叫村中的所有人都不要怕，今年我们照去不误。他们只要敢阻拦，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那一年，积蓄多年的问题终于爆发了。好在斯郎贡布及时向乡上反映，乡上介入后，最终平息下来这场风波。这才得以没有导致什么重大后果（这些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有到这里驻村参加工作，这些时都是从乡干部那里得知的）。
　　此后乡上开始重视这件事。
　　乡长亲自带着村干部，经过很多次的下村工作，把能收上来的“入山费”收上来。至于差的部分，暂时由乡上垫付。这样才把三年所欠的“入山费”勉强凑足数字交给对方。并出面跟对方谈判。乡上承诺，只要长草坪同意大河村的人上山采挖，乡上愿意担保这边会把“入山费”准时、准数的交给长草坪。长草坪的代表觉得，既然人家乡政府的人都出面担保了，收取“入山费”也没什么值得担忧的。最终这件事才被和平解决。
　　当然，问题还是有的。大河村子里那些“有本事的”年轻人依然是有“本事的”。这不得不让村上、乡上担忧。所以从此以后，除了村干部要上山去维护秩序，乡上也会派乡干部上山去维护秩序。这几年，虫草山上的问题也算是基本控制下来了。不过在“入山费”收取上，依然还是存在问题。有部分人始终就是不愿意交。
　　今年，经过村干部和乡干部商量，最后决定，“入山费”还是要尽量收取，至于不交的，就从他每年要下发的各项资金中扣除。随后便召开群众大会。在大会上包村组长给大家通知了这一消息。马上就有人不干了，他说，乡上是没有权力扣除下发资金的钱的。包村组长当时就回答他，乡上有没有权力，你自己可以去县上告，只要我们是没有私吞你们的一分钱，就算你告到中央去，我也不怕。
　　看见乡上态度如此强硬，那个小伙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来，不给自己包村组长面子，这样是不好的，毕竟自己的很多实惠要依靠乡上。二来，自己难免会有很多事情是需要乡上帮忙的。这样，这场群众大会也算是顺利完成。大家对今年提出的关于收取“入山费”的方案也才勉强点头认同。
　　去往虫草山的路是很艰难的。一直到能通车的地方，就只能步行了。没有雪的地方要行走3个小时左右。雪地里要行走8个小时。经过十一个小时的艰难跋涉，我们最终赶往目的地。
　　我们住在三职人员贡布的临时居住棚子内。棚子很简陋，就是用石头堆砌起来的矮小的围墙，顶子是用透明的塑料油布盖起来的，睡觉的时候，还能看见漫天的星星。身下是溪水走过的滴答声。
　　高山上的天气变化莫测，阴晴不定。刚才还是漫天的星星，突然就是一场风雪。由于临时的居住棚子搭建的过于简陋，以至于雪都从靠头一方飘落进来。落到脸上冰冷冷的，惊得无法入眠。我猜想，一场风雪过后，明天外面肯定是白茫茫的一片，这必然会影响村民采挖虫草。
　　虫草都长在草坪上，只露出一根细小泛红的尾巴，要想找到他们是相当困难的，必须趴在地上仔细寻找。如果今天晚上下的雪太大的话，明天就会在草地上堆积起厚厚的一层，村民们就只能休息了，这样的一天也就意味着没有收入。
　　今天走到虫草山的时候，我都看见满山的人趴在地上寻找虫草的身影。这不得不让我感慨良多。这么多年来，每一年的这个季节，这里的人从祖祖辈辈开始，就这样一步步走到虫草山上去的。就只是为了能够多采挖到几根虫草，多换一点钱。在这样极端的气候条件下，人们以这样的方式去谋求生存，其中的艰辛又有几人能够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