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耳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33 编辑 <br /><br />　
　　一棵贴地生长的草，长到我的心里来，长到一个人的影子上来，这棵草就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不是它本来的样子了。它本来的样子多么怪异。我好像从来不认识，见了也不觉得新鲜。它太平淡了，从来不登大雅之堂，难怪我们在花店里，在酒店里，见不到它的身影，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它的名字。　　

　　它的样子实在没有醒目的地方，但还使人愉悦。它比不过三叶草那么俏皮，它的叶子只有三叶草那么大，叶片却是圆圆的一个整体，像荷叶的样子，所以它有个名字叫石荷叶。它的名字还挺多，不过都俗着呢：耳聋草，狮子草，老虎草，烂耳草（因为它可以治耳烂的毛病）。它倒是有一个比较提劲的名字——金线吊芙蓉——暗示了它的花非同一般，就像西施是称美丽的女人，它开出的花一定是够美的，才有人拿芙蓉来形容。其实，芙蓉是说它的叶子，它的花儿却难以描述，有点“吊金线”的意思。
　　”夏季开花；花茎自叶丛中生出，有分枝，高可达20厘米；花小，白色，花瓣5片，3片小，有5个黄色斑点，2片大，比小花瓣大2～3倍，下垂。”

　　对，资料上就这样介绍它的花，但是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没有见过它，你能想象这个宝贝的花样年华吗？老实说，我认识它之后，看到这样的介绍文字，都要犯晕。资料上介绍的这种草花，就是我在2015夏天的早晨在张家小院，第二个天井里，墙壁下面的水池边看到的虎耳草花。
　　虎耳草的样子极贫贱，长相极幽默。丛生的圆圆的叶子有长柄，像一个个头挨头的虎头虎脑的娃娃，又像老虎的耳朵，名字取得实在贴切。如果我来取名字，我会叫它瓜瓜草，因为它叶脉上的线条与西瓜有纹的样子特别像。我不想用科学语言来表述，我只用我的感觉来形容，它的花儿高高瘦瘦地挑出，像一朵焰火，不过花色纯白，就超凡脱俗了。整个植株与蒲公英的样子大致相似，但是它们的花儿却是天差地迥的，虎耳草的花儿之不同凡响，动人心魄，你只有见过才会了解。
　　虎耳草的花语是“真切的爱情”——你看它那不对称的花瓣，三片小两片大，不像一个乖乖兔吗？
　　不知道怎么会有如此清雅的人，竟然拿一把草，向别人宣示爱情。但是在认识虎耳草之前，我是不知道它的意思的。我一直没有去查过资料，尽管十年前就可以随时百度。尽管多少年来都在教学生读沈从文的小说《边城》，但几乎都是以一种旁观者的立场去看待小说中人物的感情，说到底就是对文章有认知无情感，一直是无动于衷的。教课文的时候，是从课文到教参，我没有去认真追究过我内心的困惑：为什么一个乡村女孩会以虎耳草来寄托朦胧的爱情呢？
　　对我而言，虎耳草只是懵懂的爱情，因为十四五岁的边城女孩翠翠，只是十分喜欢那种草，甚至会梦见那种草，会采那种草，但是沈从文并没有在小说里明说虎耳草代表什么，而且也没有男孩子采虎耳草送给女孩子的情节。虎耳草只是一个豆蔻少女梦里的爱情，或者想象中的爱情。翠翠在梦里采了一把虎耳草，后来又在竹林里采了一把虎耳草。
　　虎耳草是因为阿来，才与我相识的。这就是一个难忘的因缘际会。我听说阿来是被市政府授予阆中荣誉市民称号的，我知道阆中古城的张家小院有一间阿来书屋，我不知道阿来有没有给阆中写过什么文章，我不知道阿来是不是喜欢阆中这座城市。但是，想到他在嘉陵江边计步快走的样子，我又立刻抹去了心头的这些疑问。
　　那是今年初夏的一天，阿来在张家小院小憩的时候，文友叫我赶快过去见一见阿来。张家小院外面的天井是让给了一棵以鲜花蜚声海内外的木瓜海棠的，进一道圆门，右侧的小屋就是阿来书屋，摆着许多阿来的著作。再走两步就到了里面的小天井。植物丰饶的小天井里，错落地堆砌着多种名贵花草（院子的主人是一位园艺家和收藏家）。阿来穿着长袖白衬衣，身边是香烟雾起，也是花朵环绕。娇艳迷人的金色兰花堪称其中的珍奇。我在流泉下边的树根旁，看到了这种从没见过的伞一样散开的白花。我的思想上，还没有把这奇特的花儿与它下面喜剧性的绿叶结合起来。
　　这是什么花呢？我下意识地发问道。
　　虎耳草。阿来说。
　　我心里只有惊叹。我没有提及沈从文。阿来也没有提及。在座的大约没有人不知道虎耳草与沈从文的关系，但是人们都无暇说什么，他们一惊而起，轮流着上前来拍虎耳草。天井够小的：四壁的花草，一张小木桌，四五个小木椅，人就没有自由转圜的空间。我没有再提什么问，脑子里却飞速转动着微妙的思想，比如：阿来会不会知道虎耳草在小说中是什么意思。
　　然后又拍到了一种白紫的很熟识的小花。这是什么花。我问。树浆草。阿来说。只是我当时听不明白是不是翘舌音，是素，还是树，也不敢再动问。直到此刻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才百度了一下。
　　我知道阿来写过成都的花卉，他认识很多植物。他拍照完了之后坐下来，给我们翻看他手机里的私人珍藏——美丽的花朵图片，点评照相的技巧，直到翻累了，才放下手机。我拿起自己的手机，拍了结着小小梅子的腊梅，拍了正在开花的三角梅，离开的时候也抬手拍下了瓦蓝瓦蓝的张家小院头顶上的天空。
　　张家小院的虎耳草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一直想要写一篇关于虎耳草的散文。我在网上搜索过虎耳草的资料，又在书上读到汪曾祺写沈从文家的虎耳草：“沈先生家有一盆虎耳草，种在一个椭圆形的小小钧窑盆里。很多人不认识这种草。这就是《边城》里翠翠在梦里采摘的那种草，沈先生喜欢的草。”我想，在沈从文家里，这虎耳草应当有主人赋予它的独特内涵：温柔的爱，全心全意的爱。特别有趣的是，沈从文对《边城》电影文学剧本的改评。他纠正过三处。一处说：虎耳草不会摇曳。一处把“崖壁上簇集的虎耳草在风中摇曳”的后面五个字改成了“绿湿湿的”。一处说：虎耳草紧贴石隙和苔藓一道生长，不管什么大风也不会动的。想来，沈先生是很熟悉虎耳草的，所以他的小说里才会写到它。因为它与爱情有关，我料想它是很柔情曼妙的，没想到真实所见完全推翻了臆想。
　　虎耳草是我国很常见的一种植物。它的名字从拉丁文直译过来，又叫割岩者，它长在石隙和阴湿的地方，不挑剔什么生长环境，也丝毫不张扬，但是它有一天说不定真能割开岩石呢。我想虎耳草的花语还可能是这样的：山野的爱，朴实的爱，憨痴的爱。
　　虎耳草的花语，还有另外一说：持续。就是说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的人都会具有超强的耐性，能够持之以恒地成就伟大事业。而且虎耳草还是四月十二日出生人的生日花，要是作为生日礼物送出去，一定特别令人心动。这个日子离我的生日也很近的，什么时候我能得到虎耳草的祝福呢？哈哈，想到就近乎得到，夫复何求！
（2015，7，12）

虎耳草

虎耳草

虎耳草

树浆草

树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