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清晨的阳光抛洒在窗前的大树上。在绿的树枝间环绕出一圈红金色。今天是夏至。老公说，好久没去方能斯蒂尔的峡谷散步了，有些想念那条远足路线了。我说吃过早饭就出发吧。吃过早饭，我们带上两根香蕉一个苹果出发了。
穿上远足裤远足靴，短袖T恤，牛仔衬衫。阳光热烈地吻遍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以至于我不得不脱下牛仔衬衫，塞进背包，轻松行进。
一路鸟语花香，难得遇见一两个人。我们手牵着手。结婚五年了，每一天仍然如同新婚。路过教堂，路过饮料批发商场，上坡，惊讶地发现进入峡谷的小路被拦住。沿着大路向上继续行进大约20米左右，从左面的另外一条岔道，我们进入峡谷。
这个峡谷在外是不能称道的。它小而精致，但凡峡谷该有的因素一应俱全。溪水淙淙，树木挺直了细长的身子到上面够阳光。正是春末夏初，枝干上披满健康的绿叶。花儿的品种不多，一种对阳光要求不算特别强烈的白花团团簇簇地开了一大蓬。阳光易于照顾到的地方，低矮高大的灌木郁郁葱葱，俨然一个神秘的绿色丛林。这里一个、那里一个瀑布，高度差有的大约只有半米，有的1、2米，有的5米，最高的大约才10米。有个瀑布分成好几个阶梯，透明溪水流淌而过，石头被水冲击的光溜溜的，心里不觉产生想躺到石头上让流水冲刷冲刷的冲动。经过一处稍微低矮的岸边，我走下溪谷，在清澈的溪水中洗了手和苹果，和老公你一口我一口啃吃了。
大约前段时间大雨的缘故，一股泥石流从丘陵的山脊上方一直流淌下来，四五棵树连根倒下，一棵笔直修长的缠满绿色藤叶的大树，横跨小路，搭在峡谷的溪涧上空。这是入口被拦挡的原因了。小心翼翼地走过仍然有些柔软的路面。阳光穿过林木投下斑斑驳驳的树影。这个隐在城市中间的峡谷，是夏天的避暑圣地。穿过一个石桥洞，溪涧对面大片湿漉漉的苔藓在阳光照耀下似有水雾升上来，闪着绿金色的光芒。溪涧中生长上来的细茎野草的绿叶在苔藓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令人心里不觉间升起一股温暖与感动。
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在想办法带孩子渡过溪涧，母亲并没有抱孩子，而是带领孩子自己过。对面有可以坐的大树，一堆石头中间的木炭是前面的人烧烤过的痕迹。瑞士差不多所有的野外休闲地都有几处烧烤的场所。人们野餐烧烤的主要食品是瑞士国肠。烤过之后单吃或者夹面包吃都很香。看到有人热火朝天地烧烤的时候，老公说，如果你带了烤肠，也可以凑上去借火烤。只是我们还从来没有做过。
不觉间经过一处古城堡废墟。唯见断壁残垣。院子一角的石泉台大约是保存最好的地方。人们从裸露在地下的灶台里挖掘出散落的陶片、纺轮、箭头，还有木制餐盘，保存很好的皮片，铜锅，还有一种萧，据称是瑞士最古老的乐器之一。墙上挂着挖掘出来的城堡平面布置图的复制牌。从这幅图可以想象曾经的辉煌景象。这座1200年间建的城堡，曾几易其主。可惜最后的买主家道破落，无钱修缮，让曾经辉煌一时的城堡变成如今的废墟。废墟的旁边有个小小的池塘，估计也是城堡的一部分。池塘里各种水草健康生长，一群小小的蝌蚪，大约眼睛还未睁开，在清澈的水里聚集在一起，随着水的波动轻轻游动。两只蜻蜓前后追逐着，时而相亲相爱，时而疾速飞翔，演绎着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忽觉人生惘然，无论如何惊心动魄地生活过，最终都将归为泥土。
瑞士人不多，偶尔迎面走来一两个人，大家相视问好，之后又剩下我们两个，和溪水、鸟语和郁郁葱葱的林木在一起。
忽然，一个戴着墨镜、拄着远足杖、背着背包的女人和我们狭路相逢。奇怪的是，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打个招呼继续前行，而是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我和我的老公。老公也站下，说，很久没见了。我以为遇见老朋友或者亲戚，站了片刻，见没人吭声，忽然想到什么，转了身走开一步，用手机拍照片。他们简单交换了两句话，道别走开了。
老公走上前来，说，终于见到了。
我说是的，五年了，一直想见见我，想了那么多办法，终于见到了。真是用心良苦。
她住在另外一座城市，到这里远足，大约是寻机会吧。
瑞士很小啊。她一个人远足，大约还没有找到生命的另一半。
或许吧。
那个女人，是老公的前任女友。那个女人，或许深爱过他。他们一起，曾经经历过很多疯狂时光。酷酷的老公，大概从来没有梦到过自己会有如此奇特的人生经历吧。
我想起五年前。第一次收到一封陌生的邮件，然后又是一封......凌晨两点，被瑞士打来的电话唤醒，以为是老公，却是陌生女人的声音。告知老公，老公立即通知当地警署，警署官员传唤那个女人做了登记，警告不得再打电话骚扰。我知道，我送给老公的南京丝锦装饰被撕破，桌子下面被涂鸦。一个周日，和老公在瑞士的公寓里，忽然门铃响了，老公似有所觉，不让我开门，他走到窗口，看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说想见见我，老公没有同意。信箱上我的名字被划，公寓管理员没有多问，更换了一个。其实我们心知肚明，肯定是那个女人做的案。我们搬家到麦兰后，女人还到公寓门口，丢下了老公青年时代的相册。我心里想，老公啊，都是你太帅惹得祸，害得人家爱上你。
走出峡谷，我们把刚才的偶遇抛在里面。外面，阳光正暖。我们走进一条未曾涉足的小路。两边是广袤如茵的草地。万绿丛中，点缀着红的、白的、蓝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的树木夹杂其间。狮子俱乐部在一片风景最美的路边设了张观景木椅。坐在这张木椅上，对面的苏黎世湖在阳光下闪着迷蒙的波光，空气也迷蒙着，对岸的獒半岛如同一片浓密的原始森林。前方大约200米远处，一棵高大的垂柳令一户人家弥盖弥彰。住在这样的地方，真好比世外桃源。这样的地方如今不允许建房子了，那座房子一定是祖上留下来，或者有钱人从别人手上购买的。原有的房屋只能保留原样，允许维护，却不得翻新。
空气静止不动。阳光令人变得慵懒。头舒服地枕在老公的腿上，一秒钟功夫，进入静谧的梦乡。梦将我带至卧虎山。柔柔的秋日阳光、我和我的爱人，仰面躺在铺满柔软的青草的山坡上，柔柔的白云在蓝天上极其缓慢地漂移，我们的手紧挽，我们的心变得比秋阳，比青草，比白云更柔软......然后，在爱情的浓情蜜意中，融化了.......
睁开双眼，老公正专心地欣赏前方美丽的风景。我伸展开身子，开始慢慢地做瑜伽的动作。我把双手放在腹部，吸气、呼气；侧着身子，将一条腿上下伸展，这个平时不做的动作，特别不习惯；盘腿坐，两手一上一下从后背拉钩，这个动作原来做起来十分困难，现在也好多啦！有一个动作大概永远做不来，叫点蜡烛。把手拄在后背，腿向上伸展。老公却轻松地做起来了。原来，瑞士学生的体育课中便有这个项目。难怪男女老少做起这个动作都非常容易。我暗自担心用力过猛会不会折断脖颈，故而这个动作始终做不来，算了，反正还有很多其他的动作呢。只要做，都有好处滴。在这样美妙的风景里做瑜伽可谓美妙至极。
做完瑜伽。安静下来和老公一道赏风景。一架氢气驱动的飞机正从苏黎世湖的东面飞来，经过我们的前方，向西缓缓滑翔而去。雪白的机身上的红色十字显得格外醒目。那飞机小小的胖胖的，像一条可爱的小白鲨。每逢美好的晴天，这飞机都会在这里飞翔。一次和两个孩子站在自家阳台上，氢气飞机刚巧飞过屋顶，孩子们不觉欢呼起来。
目视送走飞机，我们起身信步前行。这是麦兰中世纪时便开始使用的道路，一段鹅卵石路仍保留完好。周围一片静谧。没有车声，亦无人语。听得见花开的声音。我轻声说话，老公说，你可以大点声，没人能听到，我说我不想打破这里的安静。我问隐没在树丛绿草间的木屋有人住吗？能在这里居住真是胜似天堂哎。老公说，这里属于自然保护区，不允许有人居住的，那些木屋是农民用来储存农具、冬草料的地方。
一条岔路带我们走出森林，右面便是疗养院，前面是著名的杏路。我们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从方能斯蒂尔的另外一面走了回来。我抬起头，远远地看到她的背影，正孤独地向山下走去。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冲动，想上前和她拥抱一下。却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那个背影从我的视线中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