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虚无到凋零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15 编辑 <br /><br />　　从虚无到凋零
　　文/王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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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我就六十岁了，六十岁为中国纪年的一个甲子。如果说人的生命是一些事件和他人的生命混合成的，我的生命里到底混合了一些什么呢？到底有哪些人和哪些事让我人到六十岁仍难于忘怀呢？这些年我总是做关于海的梦，不管是发高烧还是不发烧，都能梦到蓝色的海，蓝色的船，风浪飞扬，巨大的海岛，鲸鱼，还有小小的城堡。姥姥说，楠子，你见到了城堡，不要进去，一旦进去，就死了。
　　醒来依然迷蒙，不知是死了人，还是死了海。我终于在想象中还原了自己的出生：在塞北青城呼和浩特，离那口冒着热气的泉眼的不远处的大昭寺，妈妈是哭着往医院跑的。大昭寺的喇嘛说，你家老二可能很难，万一顺产，不是大善便是大盗。妈妈说，不管老二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要顺产。那一年的8月25日，这个婴孩出生，那天晚上，父亲被带走审查，妈妈欲哭无泪，哀叹：太难啦，于是为我起名为“克难”。可怜的妈妈，以为这个男孩的出生，真的以为可以为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带来转机。
　　往后的一些年，家庭一直朝着背运的方向游走，先是我的弟弟在河北保定的一家仓库降生，母子平安，为纪念这个仓库，起名为“仓平”，但是这个仓平弟弟并没有平安，几个月后，得疾病夭折。我的父亲作为归绥中学的高中生（老建制的绥远省的名校），投奔解放区参加革命，确定动机单纯，总算过了“肃反”这一关。但到了1957年，还是没有能过“反右派”这一关。母亲出身贫苦，也被定为“疑似三青团份子”，饱尝运动的辛酸苦辣。妈妈很困惑，但他们固执地让我“克难”下去，我得以一己之力无法克服灾难。当我能在报刊上发点文字挣点小稿费的时候，就果断地为自己起了一个笔名：王克楠。
　　我还是为自己的那个关于海的梦而困惑，若干年后，只要我回到呼市探亲，就会反复去大昭寺寻找那位曾经预言自己命运的蒙族喇嘛，喇嘛已经去西藏云游去了。到更高的山，高远的水，碧蓝的天空，像大海那么明澈的地方，寺院的白色墙壁，低矮的云朵，还有雪山之冰融化的水。生命在生命的高地呈现出勃勃生机，蒙族喇嘛在那里寻到了生命的归宿，把一个无可言说的秘密留了下来，让少年、中年以及老年的我去猜想。
　　邯郸市河坡街，这条老街是我存身的地方，也是我养育文学羽毛的地方。我出生在呼和浩特小东街26号，生长在邯郸市河坡街30号，两个门牌在的变动记录了我的命运。命运在潜移，我在新的街道认识了小伙伴张银坤，认识了来串门的姥姥家的亲戚们——仅仅是亲戚，还不敢称呼他们是亲人。后来发生的上山下乡和找工作都和亲戚们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但他们冷冰冰的面孔使得我见到他们，如同见到路人，长大后的妹妹说，邯郸的亲戚们不像亲戚——你无力去评判，只是知道自己是在中国唯一一个自古就没有改变过城市名字的城市做了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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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两岁时候到邯郸的。在别人沿着时间河流往前飞奔的时候，我却在退缩。我是一个善于做噩梦的孩子，姥姥住的老房子很大，很空，里面到处是黑色的影子。房顶上，墙壁上，装麦子的大缸里，吱吱呀呀的老式屋门里面，它们是另类的小人儿吗，组成黑色的队伍，直插我的梦境。我常常在梦里无端地惊醒，哭闹一阵，被姥姥啪啪地打屁股几下，再入睡。当然性格倔强的姥姥也会十分甜美地给我唱儿歌“梅豆花，井边开，黑夜梦到姐姐来，姐姐想吃细箩面，套起小驴磨三遍……”姥姥的声音混合着房子里的黑暗，逐渐淡了下来，等我睡着以后，它们又浓密地集合起来。这些黑暗伴随着我的前半生，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形影不离。
　　我当时不知道，我的苦在我出生之前就确定了，为了祛除这样的苦，我悄悄把“克难”改为“克楠”，又去医院把自己眼睛右边象征苦源的那颗大黑痣切除掉。结果没有用，并没有能改变苦的命运，一直我过48岁生日，母亲告诉我大昭寺喇嘛的说辞，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我方豁然开朗，这时，你知道了佛祖有一个弟子叫阿难，难，有什么不好呢？
　　姥姥有六个姐姐。她的姐姐，我应该唤姨姥姥。姨姥姥们一律小脚，三寸金莲，常常提着一些馒头来串亲戚，本地人叫做——送羊（当地一种姥姥探闺女的食品）。馒头被捏成了羊的模样，猪的模样，还有小刺猬，眼睛一律是煮熟的绿豆，栩栩如生。我喜欢这些面食小动物，不忍心吃掉它们。姨姥姥们很疼爱她们的妹妹——我的姥姥，姥姥就对姐姐们有点赖气，反正姐姐们都让着她。我上小学的时候，不知那一股子风，吹来了一个姐姐，她是来从乡下来邯郸上师范的女生，脸膛红红的，梳着一条可以碰到腿关节的大辫子，走路像是蚂蚁一般毫无声息。姐姐的到来，改变了家里我和姥姥相依为命的家庭结构，毕竟来了一位很俊美的姐姐，对门的买馍馍的老爷子爱给姥姥开玩笑，呵呵，是不是给你们楠子找了一个童养媳啊？
　　姥姥说，姐姐是上海人，闹饥荒的时候，从上海运到了邯郸火车站，谁家缺孩子，就去火车站抱养一个。可怜姐姐子像是小猫，在北方的水土长胳膊长腿，直到大了，才知道是从上海游来的。姐姐是从上海游来的，我是从内蒙古游来的。我喜欢姐姐身上的味道，鱼的味道。鱼儿离开了水，还是鱼。哗啦哗啦的水，就在房子外流淌，常常唤起我游的冲动，一旦跳进了水里，就好像进了天堂。姐姐会画，画了很细的小溪，还画了长江和黄河，她说她的亲生妈妈就住在长江的入海处。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像是小蚊子。那是我还小，不知道女孩子说话的声音怎么比我还小，一定有一个很大很沉重的东西压着她，使得她不敢大声说话，那一定是一个很大的妖魔，至于是怎样的妖魔，我现在都说不清。
　　不久之后，我知道了辍学的姐姐也死了，她的成分高的养父被村人不停顿地揪斗，戴着大牌子，头发都被揪光了。养父得了很重的病，医生说是伤寒，伤寒救了他，不用再被揪斗了，可是，日渐一日地消瘦，差不多被瘦干了，油灯耗尽，死了。养母要嫁人，养母嫁人之前，要把姐姐嫁给另一个村庄不熟悉的人。快到大喜接亲的日子，姐姐来到了河边，抱了一块很重的石头，一步步走进河中心，河水淹没她的腰，她的肩膀，她的浓密的黑发……姐姐是一条大鱼，她会游泳的，她定然是潜到了河底，潜泳到上海找她的亲生父母了。我还小，不知道自己对姐姐有什么样的感情，没有哭，呆呆地坐着，两天没有吃饭，外婆骂我吃饱撑的，姨妈可怜我，带我到沁河边，一把一把地往河里扔黄裱纸，口中念念有词，闺女，命苦的闺女，这个人世不值得珍惜，你在水里好好睡吧，水里比岸上安静，也干净。
　　我呆呆地望着河水，觉得河水的漩涡就是姐姐笑时的酒窝，姐姐躺在水里，比陆地上更好看，水里有草，有荷花，水藻，姐不会饿的，我要是想念姐的话，会跳进河水里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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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住的地方不远有条河，河的名字叫——沁河，可以说，这条沁河培养了自己对许多美好事物的想象。河的白天看上去不算宽，但到了晚上就被月光和星光弄朦胧了，就显得宽了许多。沁河从姥姥的房后经过，到了下游那个叫做三里铺的村庄，河滩变宽，有很多芦苇，站在大堤上，我不知道能不能和河塘里的芦苇完成对接。少年时曾在芦苇荡里摸鸟蛋，摸鱼，用芦苇编好看的头饰。身体里有芦苇青涩的味道，头顶上有芦花，妖一般的芦花，雪白。
　　芦苇，芦花，夜晚的月亮，可以把河塘调成天堂的颜色。暗暗的，白白的。那时我学会了画画，画面上差不多全是芦苇的身影，丰腴，苗条，像是站在云彩里的女子。芦苇在风中是会说话的，芦苇说话的时候，我不吭一声。我喜欢在河塘里的芦苇丛中找月亮的，月亮在天空有点虚伪，到了芦苇丛中就破碎了，就真切了，由完整的圆形破为零碎的星星，星星是月亮的制作材料吗？十五六岁，爱的初萌发生在芦苇荡里，面对芦苇叶的青涩和枯黄，仿佛看到了前世和今生。
　　在芦苇荡里，我看到并且喜欢上了细细的草蛇，北方的蛇。蛇吐着红红的信子，却没有毒汁，我把它绕在脖上作项链或者手脖子上作手镯，当然，是不敢让姥姥看见的。蛇会引路，在朦胧中，蛇会把我引到离月亮不远的地方。河堤上，会有好看的女人编苇席，苇席可以铺炕，可以做房顶子，可以编制成粮囤。我会把摸到的鱼送给编苇席的女人，她们很高兴，用编苇席的手摸摸我的脑袋。我喜欢黑，女人们不在的时候，我会用一枚硕大的荷叶盖在脸上，一丝不挂地躺在河堤上暴晒，像是被暴晒的鱼，所不同的是，鱼会被晒干，我则被晒得更结实了。芦苇，芦苇的叶子，生长的时候是青涩的，成熟的时候是干枯的，而芦花永远那么雪白，柔软，向远方看不清的神魅招手，远方到底有什么呢？
　　芦苇荡很宽阔，被一些水道隔开，有了水道，被隔开的芦苇就成了不同国家的臣民。我喜欢芦苇荡里神秘的气息，喜欢从芦苇水道里高高跳出的鱼和偶尔有小船载着鸬鹚从水道穿过。水影，鸬鹚，鸬鹚一头钻进水里的优美身姿，牢牢地抓着我的眼睛，我很紧张，恐怕鸬鹚抓不住鱼，也怕鸬鹚抓走我所喜欢的红鲫鱼。还好，船划过去了，红鲫鱼安然无恙。在芦苇荡，我会幻想天空会有一辆太空车开过来，救我，把我接到天空的另一条陌生的河流。在那里，可以和一群天鹅生活在一起。我是被时间忘记的孩子，我要在另一个世界找到时间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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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的春天走得很慢，夏天走得很快。还没有怎样承受太阳的暴晒，秋天就到了。河坡老街巷里的人们安然度过了半年，渐渐地开始放松，男人们开始喝酒，是那种很劣质的红薯干酒。喝酒喝到兴头，还会四季财啊，八匹马啊，猜拳。猜拳的声音缭绕在巷子的上空，上空真的没有什么，没有鸟，家的鸽子群也飞跑了，只有被风吹跑的树叶和纸屑，街坊们觉得这样很好，仿佛这就是巷子里的人应样有的生活。
　　我刚上高一的第三个月。我的长辈们，邯郸的姨妈和内蒙的妈妈共同作出决定，为了避免我高中毕业后会上山下乡，决定让我提前辍学，躲避到郊区的一个小工厂——邯郸市第一塑料厂去做临时工，那个晚上，我坐在姨爹的加重红旗自行车的后座上，往西行，行了大约10华里的石子堆成的路，来到这个小工厂做工，临时工。时年我16岁，我喜欢数学课的解方程，解方程，解更多的方程，并不知道数学属于那种存在？也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为什么自己大老远地从塞外来到中原边上的小城来受罪？更不知道一天为什么一半是黑夜一半是白昼？到底黑夜是白昼的孩子，还是白昼是黑夜的孩子？大自然运行的密码和人类生命的密码是难于求索的，因此一个少年开始思索，苦闷，压抑……这时我会写信给呼和浩特的哥哥，这个能从内蒙图书馆弄来图书阅读的单纯而敏感的大男孩，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但他引用了不知从哪本书上借来的一句话，“我们人类是荒诞的，本来想走进这个房间，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我还是一个少年，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决定，不知道这意味着辍学，面临无身份的黑洞。我是爱读书的，对于升学读书有着近乎疯狂的冲动，可是一个少年还无法决定自己将来的生活，我被大人们所说的“终生务农”的描述吓住了。结果，学校发现一个学生突然失踪了，街道居委会的老太太，偶尔也会上门动员我这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却完全失踪了。
　　在懵懂中，我看到了郊外的仅濒劳改农场的一塑料厂。刚到了工厂门口，就被车间里发出的橡胶和化学原料的异味呛得咳嗽，这便是自己的“新学校”——社会大学。这个工厂进进出出的是塑料管子、塑料丝、塑料泡沫拖鞋……源源不断地供给城市，供给在白昼生活的人们，而我，一个被世人忘记的男孩子——却生活在虚无里，无边的黑夜。黑夜已经扎瞎了我的眼睛，我看不到远方的世界，看不到我自己。东部10里的邯郸七中我的同学们正在上课，而我却在这个地方“上课”，人生的课。工厂里的低矮的职工宿舍就像是劳改犯的号子，拖鞋车间对面的小房子里的东北角，刚刚不到两米的狭窄床板，放上了我的被褥。我白天在车间干活，夜晚遥望星辰，一颗，两颗，三颗……星星有时很亮，有时则被乌云遮住，乌黑的天空和乌黑的大地，伸手不见五指，大地好像是一个望不到边的大棺材。
　　心，受伤了，可以安慰，却无法挽救。人类的生命活在混沌里，一个人的生命更是微乎其微，更不要说一个少年对压抑的感知了。说来你会不相信，那段时间，我埋头阅读的竟然是《资本论》和梅林写的《马克思传》。特里尔是德国的美丽小城，对资本主义充满了恐怖感的马克思，美丽动人的燕妮，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白昼的世界，而我，一个中国二十世纪的少年却沉比沙粒更小的虚无。夜，无边无沿的夜，像是葡萄酒一样稠密，会阻挡人们的出行脚步，夜晚偶尔会有怪怪的鸟叫和树叶和树叶的打架的撕咬声，这些声音撕咬着一个少年无处安身的心。
　　内蒙的爸爸妈妈是一次次运动的运动员，他们自身难保，救不了我。我只能期待月亮，尤其是圆月，每每使冰凉的心微微地感受一点点的暖。我常常会在夜晚回到步行回到邯郸城取干粮和粮票，需要走夜路，夜晚也并不是死气憧憧的，乡路的两边会有蛐蛐和一些叫不出名的昆虫在叫，虽然算不上什么音乐，也能让我感到一丝慰藉。夜色把我涂抹成一个黑人，用浓黑的夜色塞满了我的胃以及肺……有时候太困了，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走吧，走向哪里，我并不知道，走吧，前面无非有沟，有塘，有疯狂的京广铁路，无非是用自己的年轻的身躯喂养看不清的虚无，无非是死，死有什么可怕的呢？死，就死了吧，死了，就不会用年轻的胃去吸收塑料厂的聚氯乙烯气体和承受橡胶厂里的浓浓黑烟（两个工厂背对背，紧挨着）。
　　因为用了必死的心走夜路，夜路就不那么可怕了。有时，反而显得有趣，我走的夜路要经过部队的打靶场，打靶场的北边是一座乱葬岗子，路过这片乱葬岗子，即使是白天，也有几分胆怯，可我必须在深夜穿过这片神秘诡异之地。凉风吹过，树枝和灌木吃吃吃地响，头发会竖起来，于是，我就使劲搓头发，头发间会掉出类似火星的东西。我鼓着勇气对着一座座黑黢黢的坟墓大声喊，嗳……嗳……你们来吧，我不怕你们！不怕，就是不怕……心，当然是一抽一抽的，但每次还是安然过了岗子，并没有见鬼。在一塑料厂打工的第三年，我回到了邯郸，7月18日，终生不会忘记这个重要的日子！这天是我的解放日，我终于可以白昼在邯郸的大街小巷里走路了，那天，我背着六个高粱面窝头，一瓶子水，走遍了邯郸的大街小巷，看着曾经熟悉又一次次在夜晚眺望的城市，看着曾经熟悉又显得陌生的人群，看着位于北关街头邯郸七中自己的母校，那座让自己神思的教室，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插队下乡去了，在白昼去接受“再教育”，也是青春的另一种历练，而我却躲在城市的郊外接受了炼狱一般的折磨，总算活着回来了。
　　沁河经过邯郸七中的校门，往东流去。我坐在河岸上，经过了四十年岁月磨砺，我终于退休，又一次坐在七中校门前的沁河边，静静地坐着，想着自己上高中刚三个月即辍学打工，躲避“上山下乡”的往事。“真的猛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我不是猛士而是懦夫，从青年时代的那次辍学就开始躲避现实，到了中年时代，我在许多次面对冷酷人生的时候，自己都选择了躲避。我不喜欢节日，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会有许多节日，一个人也会有自己的节日，对我来说，除了生日值得纪念，还有一个节日，便是1975年7月18日自己从郊外的小工厂回到城市重新见人的时候，我把它称作——白昼节。今天，我从那座巨舰一般的办公楼里退休了，成为自由人了。日本少年有成年礼的习俗，我没有经历过成年礼，退休了，必须经过谢幕礼，相对于从业来说，我谢幕了，我呆呆地望着河水，没有喜悦，只是无边的无奈和苍凉。
　　我想，差不多每个人活过生命的人，都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大干一场，为这个难于琢磨的世界留下一些痕迹，才会在告别世界的时候说，好，我总算没有白活。六十岁了，我说不清自己从哪里来，将来会到哪里去？我开始认识到自己六十年几乎完全是虚度的，我和同龄人热衷的那些事情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回首往事，我没有保尔柯察金的豪迈。反省自己的生命历程，只能带现代青年提供反面教材的模本。我经历过的生活是另类生活，在应该主动迎接生活的时候，我选择了躲避，当年面对“上山下乡”，躲避；面对上班就业，还是躲避；面对大龄不得不结婚，依然躲避；结婚后面对生子作父亲，依然躲避。世界没有因为我的躲避而让我轻松一些，其结果，我该承受的，哪一样也没有躲避掉。
　　沁河啊，我六十岁了，已经老了，但是你的生命不老，你还是当年奔流而下的样子。一个人的生命中不会有第二个六十岁，当一个人盖棺论定的时候，总是要给世界留下一些什么，我则什么也留不下，因为我经历的生活是没有光彩的生活，是荒诞的生活，活非活，只好把生命中的一些印象写出来，作为反面教材，也许对如今的青年会有一定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