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狗，杨树花，榆树钱

　柳树狗，杨树花，榆树钱
　　
　　柳树狗
　　
　　柳树是属于春天的，那是一种温暖的色彩。
　　唐人贺知章在《咏柳》中写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在二月的春风里，柳叶就生出来了，差不多和绿叶同时生出的，还有“柳树狗”。
　　“万条垂下绿丝绦”，每到早春二月，小河两边，一排排的柳树，将长长的柔条垂下来，迎着风，飘飘拂拂，千条万条，像一挂绿色的瀑布，在春风里，飞扬。细细碎碎的柳叶中间，那一串串，毛茸茸、肉嘟嘟，柔着一些鹅黄、泛着许多新绿的，那就是“柳树狗”了。
　　它沉甸甸地挂在细细碎碎的柳叶中间，给那些细碎以饱满，给那些纤柔以沉稳，让那千条万条的柳丝，垂下来；让那初春的新柳，成为贺知章眼里的诗句，成为尚显荒芜的早春二月里，最美的画幅。
　　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给它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也无从查证那“柳树狗”里面的“狗”就是这个“狗”字。我是极喜欢这个名字的。多么形象的名字呀，“狗”，机警、灵敏、忠于职守。“春江水暖鸭先知”，诗人以抒情的笔调赋予鸭以先知先觉的形象，鸭子知晓春天的到来是通过水。而这“狗”则机警、灵敏了许多。寒风中刚刚透出那么一点点春的信息，大地还被冰雪覆盖着，柳树就泛绿了，柳叶刚刚绽出那么两叶三叶，柳树狗跟着就来了，沉甸甸压垂了柳条。它是春天最忠实的守护神。
　　它是柳树的花啊。
　　柳叶长大了，整齐了，可以自称风景了。柳树狗就开始慢慢隐退，那原来的新绿，渐渐陈旧；那原来饱满，渐渐消瘦，一串串曾经的沉甸化作轻盈柳絮，随风飘逝。那是一种自觉自愿的牺牲，把绿色，让给柳叶；把轻飏，让给柳丝。它愿意是一缕风，愿意是一片飘絮，浪迹天涯。在离别柳条的最后时刻，化作洁白的花，铺排一场盛大的祭奠。
　　没有丁香的芬芳，没有蒲公英那么飘逸，可是，诗人却不曾将它遗忘。“飞絮淡淡舞起，轻裳浅浅妆成。去时散漫住何曾？总付流光一梦。素心原无管束，岂为牵惹东风。旧时烟柳又满城，惆怅青衫犹冷。”一曲《西江月?杨花》把作者内心的孤寂、失意、怅然和抑郁表现得淋漓尽致。“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月下柳絮飘飘，又是一幅怎样美妙的画面啊。
　　柳，被古人赋予了太多的感情色彩。因为“柳”谐音“留”，所以，分别时要折柳相送，这是当时一种很流行的民间习俗，尤其是在文人墨客中，成为一种时尚。《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郑谷《淮上与友人别》:“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折柳寄情，蕴藉而情深。描写柳，自然不会缺少那极富抒情色彩的柳絮，所以：“杨花愁杀渡江人”，柳絮也成了离人眼里伤感的意象。
　　柳树狗是可以食用的，小时候，曾经和几个小伙伴一起，摘下那一串串茸茸的柳树狗，放进嘴里。那柔柔的、嫩嫩的，微微有些甜的滋味，如今似乎尚留在口中，和着眼前的美景，一同入梦了。
　　杨树花
　　
　　村外那一排高高的白杨树，开花了。
　　枣一样红，像一个个爬行的虫儿，缀满枝头，在春的天空，格外醒目，那就是杨花了——或者是杨花的花蕾。在我们塞外的春天里，常常会看见这样的风景。几棵，或是一排，一片高高的、笔直的白杨树，在村头，在山坡上，站立着。头上，缀满了一个一个红红的花蕾，迎着风，抖抖索索。那是春天里，离天空最近的花朵。
　　我曾经仔细端详过那枣一样红的花。山野里，迎春、桃花、杏花、丁香刚刚绽放，嫩嫩的树芽刚刚从坚硬的老皮钻出来的时候，它就缀满了枝头。像一串串被点亮的红灯笼，在湛蓝的天空，摇曳、闪烁。像一个个蠕动的蚕蛹，饱满而富有弹性。轻轻触摸，似乎感觉到了它的蠕动、它的呼吸、它的温度。你会相信它是活着的，是一个个实实在在的生命。是的，它当然是有生命的。它是那些白杨忍耐了整整一个冬季的欣然绽放，是一棵树，一种树生命行走的果实。
　　像一个童话，每一朵都是那么精致，那么美妙。结结实实拥抱在一起，拥抱成一个红红的花蕾，然后，梦开始了，一个个触角伸出来，触摸梦境的天空。极细极具韧性的茎，高举着一颗颗红色的小星星，将梦的天空点燃。那是多么美妙的童话世界啊，春天醉了，星星长出了翅膀，它要带着梦，去飞翔。
　　梦碎了。一颗颗星星散了，星星点点不知飘向何方。
　　这个时候，漫天飞舞的，才是真正的杨花了。
　　离开枝头，随风飘零，自然会生出许多的虚无、沾了许多非议，被无端赋予许多的悲悲切切。“燕山三月飞杨花，满天白雪随风斜。客子出门已十载，飘零感此思回家。”杨花，从此承载了许多人的悲欢离合，许多的不了情怀。不知道这“水性杨花”源自于何处，却让杨花有了悲情的色彩，轻佻的名声。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杨花。”一语成谶，让杨花从此蒙受了不白之冤吗？
　　温暖过冷漠的枝头，点燃过寂寥的天空；该绽放的绽放了，该燃烧的燃烧了。离开枝头，它要去完成最后的使命。张开翅膀去飞翔，把一粒粒种子，播撒天涯海角，让每一颗种子，发芽、生长；让那些红红的小灯笼，缀满每一棵白杨的枝头，照亮每一寸春天的天空。
　　可是，那些诗人们，忽略了曾经的燃烧，只记住了眼前的飘零；忘记了曾经的饱满，只看见了现在的破碎，“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在苏轼的眼里，杨花满池塘，恰似离人点点泪，点点含愁，满目凄凉。
　　我更愿意飘飘扬扬的杨花，是一粒粒快乐的种子，在春天的空中，飞呀飞。
　　榆树钱
　　
　　层层叠叠的榆树钱缀满枝头，那是一个个快乐的梦。
　　我少年的梦，曾经就挂在那一叠一叠的榆树钱上。那棵老榆树，早已经成为了梦的一部分。
　　你要媳妇吗？
　　要。
　　要什么样子的？
　　就要她那样的。
　　她挎着篮子，从外面回来。一条长长的辫子，在腰畔一甩一甩，袅袅娜娜的样子。大人们一阵哄笑，她抿着嘴，脸蛋红红的，走到我跟前，蹲下，甜甜地说：“看姐姐给你拿什么来了。”篮子里是刚刚从村外那棵老榆树上撸下来的榆钱，她抓一把，放在我的手掌，“可好吃呢，尝尝。”一串串，一叠叠榆钱，新鲜、翠绿，放在嘴里，有一丝丝的甜，有一点点的滑润。你吃一点，我吃一点，两个小孩儿营造了一个天真的梦境。
　　这是许多年以后，我们离开了那个小山村，妈妈讲给我的。
　　大山里的一个小山村，村头有一棵老榆树，树上挂满了层层叠叠的榆钱。村子里相邻的两家，有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两小无猜，做着关于榆钱的梦。
　　梦有时候就像挂在老榆树上的榆钱，层层叠叠、连续不断。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叠压着一个，像是演出一部连续剧，不精彩，也不平淡；有时候，时间久了，褪色了，淡忘了，风一吹，就不知道飘向何方。可是，这榆钱又是一粒粒种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泥土里钻出来，唤醒了你从前的记忆。
　　在不断搜寻中，她从岁月深处走来。由模糊到清晰，从陌生到亲切，从偶然的想起，逐渐到了一种难以平息的渴望。
　　踏着初春的阳光，循着那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走进了大山深处的小山村。梦里依稀见过的场景不断从眼前闪过，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石头垒砌的院墙，还有那一间间低矮的房屋，只是，村里村外，不见了那棵老榆树，不见了，老榆树上层层叠叠的梦。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站在曾经熟悉的场景，心里明白，我的的确确走进了一个曾经的梦境里。
　　另一个梦却醒着。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吹来一粒榆钱，在人们不经意间，发芽、生长、壮大了。
　　不久，榆树开始挂满了榆钱，在风中摇摇曳曳。奶奶就提着一个用柳条编成的篮子，一边招呼我。我就乖乖爬上墙头，摘下一串串散放着清香的榆钱。奶奶就在院子里，坐在小方凳上，择菜、清洗，然后淘上米，熬出一锅香喷喷的榆钱粥来。那种滋味，现在想想，仍觉得满口生香。从操持家务这一点，我一直认为奶奶是心灵手巧的。奶奶却说是过苦日子逼出来的。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家子老老小小，无米，也得想办法让一家人填饱肚子。山野菜、柳树狗、榆树钱，都做成饭食，用来裹腹。那一个一个的苦日子，在奶奶的手里，好像都变得有滋有味。
　　现在，山野菜成了美味佳肴，身价倍增；榆树钱却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慢慢被人们忘却了。可是，每当看见榆钱挂满枝头的时候，我便想起了奶奶，想起了那些有榆钱的滋味。我就觉得，那些沉睡了很久很久的梦，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