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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风过耳,徐徐上路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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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过耳,徐徐上路

                    1
     地下铁幽暗、绵长,阳光并不能穿越其中。
     那是一只穿着铁皮壳的时光之兽,它奔跑的呼啸声,被风作了加速度,时间因而变得短暂、迷离。一节一节的车厢,多像时光暗盒在地层深处奔突,当嘈杂的站台从固定的远方报出自己的名字,它才遽然停下自己的奔涌。
     人们是被它吞进腹中的爬虫,怀揣着梦想以及现实上路。或许并没有梦想吧,只是借助于这只怪兽,驮着自己匆匆的脚步,穿行在城市茫茫的钢筋水泥大海之中。“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闪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庞德早于我们认识了地铁的本质,这著名的诗句便是某种启示。
     谁认识谁呢?或坐、或站、或打瞌睡、或小声聊天、或低头冥想、或怀揣心事……借助于车厢内灯光的照耀,疲惫、默然的脸孔,秘密被深度包裹,瞧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只有风过耳,徐徐上路。每天如此,一日复一日被地下铁,吞——蚀——
     白天之下的黑夜,黑夜之中的白昼,钻出地铁,人们已在上一秒预知。钻出地铁,恍惚中回到现实。速度要和时间赛跑,大城市需要这种速度。有人说越来越多的城市得了地面血栓症,地铁似乎可以充当疏通血管的清道夫。

                2

      这次,我要坐地铁13号线到同学家里去。朋友文君同行一段后要回到地质大学,走时反复叮嘱我,记得到霍营下。天色暗下来了。地下铁每隔10—15分钟便张开大嘴,从腹中吐出要回家的人,同时收进另外要赶路的人。我拿着地图,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微微摇晃着,并竖着耳朵听下一个出口:知春路。五道口。上地。西二旗。龙泽。回龙观。霍营。我不能迷路,竖起了耳朵倾听它在黑暗中穿行的声音。
     出站后,打车到同学租住的小区,在楼群中转来转去,几乎迷了路。夜晚的风很大,我喊她的名字,只听应答了一声,隐隐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将我拥住。
     同学Z,来北京已有5个年头了,她已将根扎在这里。
     她的丈夫W是个怀揣梦想的人。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小城很不错的职业,放下手中的手术刀,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转行端起了摄像机。W大约是一个艺术气息浓厚的人,我记得多年以前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我到那简朴的小屋里去,看到一面墙上密密地布满文字、涂鸦及诗,像是两个天真的孩子。
     为了成就他的梦,Z舍弃了在中学教书的安稳职业,一路跟了过来。除了带孩子,大部分时间做做外文科教书籍的翻译。
     在就近的一个火锅店里,我们喝酒、聊天。她小小的女儿是个甜心,时不时在Z耳边娇柔地说话,并滚蹭在她怀里。W则不停地为女儿夹菜,孩子气的外表下流露出父亲的本性。
     在北京其实很辛苦,最大的开销是租房子。Z说,然后就是每天花很长时间在路上,坐公交、坐地铁,来回倒腾,永远在路上的感觉。
     我记得一年多以前,我和母亲来北京的时候,特意带了家乡的山核桃、青笋给她,不知她是否再次温习到了来自家乡山野的气息。我们那时住的宾馆在南郊,他们则住北门,那晚他们坐了很长时间的车,赶来看望我和母亲。到达时,小小的女儿已在父亲肩头沉沉睡去。我们坐在床沿边聊以前上中学的事。母亲感叹:“你看你,有本事到北京来,多好啊。可不像我们,永远呆在一个小地方。”
     电影学院毕业后这几年,W大部分时间扛着摄像机到处跑,拍纪录片、拍广告、做剪辑,他是要在胶片世界里找寻到安放梦想的方式。他说,去年大部分时间在四川,跑的很辛苦。今年则准备暂停向外漂泊的脚步,着手编写剧本。“到时候成了知名导演,别忘了回到家乡来拍戏。”我笑,提前发出邀请。
     不知道有谁做过统计,全国各地有多少人怀揣着朴素的理想上路,像蚂蚁一样散落在首都各个角落里,因而诞生了“北漂” 一族。我想起读过的小说集——《跑步穿过中关村》,书写在北京的城市边缘人的悲喜和命运,主人公敦煌、边红旗们等像野草一样坚忍、蓬勃地生活,在北京拼命奔跑的某些场景。他们说的话可概括某些人的心声:“是啊,北京。我们都喜欢,都莫名其妙地希望在这里生根发芽,大小做出点事来。”
      那晚的风很大。呼呼地吹动着街边黑色的树,车灯将风扬起的尘土送到无岸的夜幕中。他们向我告别,我钻进一辆出租车,一晃三个身影就在身后消失不见了。
     北方的夜冷冽,只有风过耳,我也将匆忙上路。

                           3

     自从工业化机器大规模地推翻了农耕文明,越来越多的人像迁徙的候鸟,将故乡远远抛在身后。人们更向往往到大城市去,这磨砺艰辛成就梦想的过程,仿佛水消失于水,无声无息向前奔涌。这种在路上的状态,已经构成了时代标记。
     W博士,来自北京著名学府,同样也是一个怀揣梦想的人。与别人不同的是,他将自己的梦想安放在一个不甚出名的地方——我的家乡,皖南一个的山城。
     记得那是7月22日中午,我正在食堂吃饭,还沉浸在看日全食的兴奋中。接到电话:要陪新来的W博士到港口去看现场,12:30准时出发。我匆匆安顿好孩子,有些忙乱地见到这个怀揣梦想的人。
     他是一个敦实、朴素的东北汉子。嗓音明亮,说好听的普通话,有股京味儿。脸上却呈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感。
     我带领他在港口老街里面转悠,有些街面已经很破败没落,三三两两的人在时间的脉络里显影。在连绵的老建筑之间,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之后更多的事物与场景一一呈现在他眼中:水泥厂(高大的搅拌柱,源源不断地将城市的构成要素打磨、输出)、太平(留有砖窑厂废弃的巨大坑孔)、铁路货运站(冷寂荒芜!)、城镇中央大片凸起的山丘,里面是茂密的树林,以及竹林、田野、玉米。一个遥想的地方终于以陌生的面貌,呈现在陌生人眼前。
      日本建筑师原广司说,“共同幻想创造了每一个聚落和城市。”这一片山脉的走向、那一条河流的出口,道路、广场、小区,还有众多容纳人们物质和精神所在的城市、村镇。时间、空间以各种存在方式,将它们叠合在一起。以怎样的方式,给城市永续发展的力量和自信,唤醒小城的生机,对他来说,是一项新课题。
     为何到这座小城市来?后来我多次问他,他给我讲了一首具有禅味的诗:
     手把秧田插满田,低头望见水中天。
     前后左右皆是道,退后原来是向前。”
     他说,沉得越低,越能了解基层。越到基层,你掌握的情况,越具有普遍性,既是人的普遍性,又是事的普遍性。
     凭我的感觉,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说。
     不,我还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补充,我的理想是当人们提起这个城市,会从内心响起长久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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