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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开花(《湖边书》)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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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开花
  ——长篇散文《湖边书》第二章
  
乔洪涛
  
煮一壶湖雪茶
  一场雪抵达一座湖的时间,不会太久。就像命运中遭遇的那些欢歌与悲痛。这一个冬天,我和朋友临湖而居,看到了一座湖是如何呼唤一场雪,一场雪是如何覆盖一座湖的。
  雪落在湖里与落在别处,自有不同。落在山顶,山显得臃肿,草木也一律遁形,细细的枝条,一夜肥成粗粗的白藕,再找不到一丝绿色浆液的痕迹;落在原野,原野就丧失了鲜明的性格,杂草也没有,庄稼也没有,高高低低的沟壑,也平了似的,甚至连那通往山里深处的小径,也分辨不出,只有雪地觅食的兔子似乎还记得回家的路。
  但如果雪落在湖里,就会格外让人心疼。十二月的湖水,清凌凌,冷冰冰,仿佛失恋人的心事。雪的到来,是一座湖呼唤的结果。它先是呼唤风,继而呼唤云。等天空一暗,潮湿的水汽氤氲起来,雪就快来到了。
  雪往往先是颗粒状的,像盐。洁白的食盐。雪粒子撒进去,打得湖水泛起微澜。咸涩的味道在湖水中漫浸开来,仿佛忧伤万箭穿心。刷-刷-刷,啪-啪-啪。有节奏的鼓点,如湖对岸中山寺的钟声。一年四季,每个太阳未升起的早晨,那钟声就会响起。寺里只有一个老和尚,红漆大门刷得锃亮,闪闪发光的镀金铜钉明晃晃的耀眼。院内两株古柏,直直地顶向天空,树根遒劲盘错,一半露在地面之上,树干有合抱之粗。柏树下的石碑上,刻着白居易和苏东坡来此夜宿时题写的诗。
  白居易写的是《栖中山寺》,词曰:
  “闲泊池舟口口扉,老身口口客来稀。
  愁因暮雨口口口,春被残莺唤口归。
  揭瓮始尝新熟酒,开箱试口口生衣。
  冬裘夏葛相催促,垂老光阴口口口。”
  几百年后,苏轼也来到此寺,作诗《中山寺石刻》,诗云:
  “风流王谢古仙真,暂住空山五百春。
  金马玉堂余汉事,落花流水失太人。
  困眠一塌春盈帐,梦绕千岩冷逼身。
  夜半老僧呼客起,支峰缺处涌冰轮。”
  我不知道那对岸来的雪,是不是经过了中山寺;我也不知道,这一场丙申年的雪是不是从唐宋而来抵达了丁酉年。“中山晚照”的美景从唐宋就有了,到了今天,无雪的冬日,从湖的这岸,遥望过去,还可以看见斜晖下寺庙的庄严和祥和。但落雪的腊月,中山寺也被白色覆盖,白盐一样的雪粒子敲打在千年的老柏树身上,不知道是何声音。老和尚已经很老了,可以猜想他整日坐在炉火旁打瞌睡的样子。有一天早上,晨钟果然没响,大家都以为是雪掩盖了声音,直到又过了三日,晨钟还是未鸣,等湖人忽然想起来要去山上看看,推开门进去,才发现,老和尚已经坐化了。
  一场雪,就这样掩盖了死亡的真相;就这样结束了一次活着的法事。其实,生死之事,每天都在世界上发生着,和尚的圆寂,更用不着悲伤。只是在我这样一个精神抑郁了一个冬天的病人来看,雪粒子入湖的声音,值得静静地去听。那声音是醒目的呼喊,是起伏的无声的哭。
  后来,雪就舒展开来,一片,一片,一片,一片,一片,一片……铺下来。雪成了花,其实,更准确地说是水之花。万雪飘落,宛如水上开花。特别是结冰的日子,雪花绽放起来,落上去,不会融化,很快就会成为厚厚的一层。春夏的季节,湖面上也有零星的水生花——蓼草开出星米一般乳白的花朵,细碎的花瓣惹人心怜;芙蕖碧叶中掖藏着粉红的荷瓣,那嫩嫩的颜色,让你忍不住想去亲吻;浅水区的芦苇也不甘寂寞,毛茸茸的苇絮,渐次张开,像悬挂满湖的旗帜。
  雪落下来,掉进湖里,悄无声息。一片一片的雪花,都是湖上的水变成的。水以蒸汽的形态升上去,又以固体的形状落下来,接住一枚雪花,仔细观看这多边形的上帝小天使,这些从泥土到湖水,从湖水到天空的小天使,回到湖里去,也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初心上。雪花这个词真好。在开花的万物中,谁能像雪这样开得如此从容、静雅并且铺天盖地?
  朋友的木屋,临湖而建。落雪的夜晚,推窗可见。有时候,随着湖风,雪花会招摇进屋内来,吹到脸上,虽然冷飕飕的,却也充满了冰爽的快意。
  整个冬天,朋友借居在这里,像一只冬眠的熊。他病了。心里的楼阁塌了木梁,那一间房子空了。之前他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高谈阔论,每天端着酒杯在欢场上晃来晃去。这么一晃,就晃出去了三十年;这么一晃,就晃到了五十岁。他有支配许多人的权力,也有数不完的票子,甚至,他也有好几段或明显或秘密的感情。但他却觉得,他什么也没有。他徒步来到这里,面对一座湖,住下来,借湖而居。每天里与一片大水谈心、与一带长堤为伴,每天面对一座湖,还有什么不可以改变的呢?
  他开始喜欢上了喝茶。龙井,毛尖,金骏眉,正山小种,他都喝,但都觉得一般。最让他牵挂的是那一块沾染着泥土味道,陈放了十多年的茶饼——云南普洱,这让他心动。普洱。看到这两个字,它就欢喜得不得了;何况还有“云南”?遒劲的树根制作的茶台,竹片子排列形成的茶海,他用小锤子敲碎茶饼,用镊子夹进碟子里醒茶,十几年的普洱,红汤浑浊,入口浓烈,仿佛烈酒。
  他把自己放逐了,也让自己冬眠了。
  一个冬天,他掐断了网络,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大雪封湖的季节,他在湖边的泥土里雪埋了一个秋天收获的红薯、白菜和萝卜。他把它们挖出来,堆在了炉子旁。这些大地赐给他的植物的根茎,让他吃得踏实。他想起《菜根谭》里的箴言,觉得那真是一部智慧之书、哲学之书、世事洞明之书。他坐在炉火旁,什么也不想,翻几页书,然后,每天就这样恹恹欲睡,像一只冬眠的狗熊。一个冬天里,他除了喝茶,再也没有喝过一杯酒。
  大雪封住了出山的路,冰冻的寒冷把水管冻住了。每天上午,他都要到湖里去取雪。他提着一只精巧的木桶,手握一只铁铲,就取湖心的那一片。他说,湖心的雪与别处不一样,湖是有心的。湖心的积雪厚厚的,洁白耀眼,但他知道,不仅如此,湖心的雪更纯粹,更通透,更练达。早晨的太阳斜射过来的光线,照在白雪上,白雪把微光反射到朋友的脸上,我看到他脸上细密的汗珠。
  忽然想起窦宪君写过的一篇散文《没心草》,写的不是草,是命运。写的不是命运的欢歌,而是命运给予她的痛与击,是绝望,是坚韧。我推荐给朋友看,朋友看出了两眼的热泪。
  朋友把带回来的雪铲进炉子上的瓷壶里,雪很快融化下去,变成半壶冰咧咧的水,正好用来煮茶。湖雪烹茶。一块醒好的普洱放进去,叶子慢慢舒展,浓浓的深红色像水墨画色,融化开来,洇染出去。滚烫的湖雪茶摆在我的面前,袅袅的茶香飘逸出来,我轻啜一口,瞬间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整个冬天,朋友素心寡欲,借居在湖边的草庐木屋,每天去提一趟湖心雪,回来煮一壶湖雪茶。然后,慢慢啜饮。他慵懒地依靠着窗子,眼睛看向远处的湖水,像湖边的一截木头一样,发呆。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书桌上的一册散文,摊了半天,也不见再翻一页。但渐渐地,他遥望的眼神里,有了明亮和柔软的光。水漉漉的光。原来他眼睛里,也贮存了一座湖。一座小小的湖。那水汪汪的湖面下,映照着一枚明静而洁白的月亮。
     
  
孤独湖心岛
  雪晴后,湖上的阳光显得格外猛烈。顺着湖冰看去,一带耀眼的白从脚下铺到远方。偌大的湖面,安静得时间也停止了,凝固在冰面上,踩一脚,就仿佛踏上了一次回忆。
  生命中常有许多这样的时刻,安详、欢乐或苦痛,在那一瞬,突然静止,又无限放大,扬起情感的海啸,铺天盖地而来,让人变得无比脆弱、激动、心潮起伏。譬如初恋时拥吻的那一刻,唇舌相接,试探前行,柔软的舌头撬开紧闭的牙齿,节节进攻,攻城略地,步步为营,扎实推进,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舌根发疼,连根拔起,幸福感让身体战栗、不由自主,时间就此停止,呼吸成为生命惊心动魄的欢雷;譬如,亲人临终,死不瞑目,心有不甘,无能为力,嚎啕而哭,痛不欲生,呼天抢地,求告无门,眼睁睁看着生命消逝,心如刀绞,巨大的绝望感和丧失挚爱永不再来的孤独感,让岁月静止,万念俱灰。
  面对一座湖,不能不浮想联翩。但任何形而上和形而下的譬喻、类比,都不能说得准确。要想知道它的心事,必须走近它,去听湖风、观湖雨、赏湖雪,去听四季轮回的转变声和白昼黑夜的呢喃语。
  那一刻,我决定横穿湖泊,徒步走向对岸。
  夏天的时候,我们曾划船到对岸,中间经过湖心岛。湖心岛在遥远处,一个面积不超过五十平米的小陆地,突兀地窜出湖水来,成为一个湖心洲。到那里去,自西向东,要穿过浅水的矮草丛,船桨拨开丰茂的水藻,沿途会看到一群群细胳膊细腿的“水上蚤”稳稳地立在水面上,当遇到水声,瞬间却奔跑如飞。摇摆的水草里,有草鱼穿梭,白肚皮的白鲢鱼、微红色腹部的黑鲫鱼、白线头样的小银鱼、丑陋的大头鱼,还有许多叫不上不上名字的各种鱼类,从船底游过。
  那一次经过,我们没有登岛。也不必上去。因为一眼可以看到湖心岛的四周,荡漾的绿波,斑驳的杂草,砂砾间杂的小块陆地成为明显的标注。据说此处是一个旧村的遗址,这种说法让人不由得想象这块陆地的昨天。时间淹没了村庄,改变了迁徙的脚步,却无法完全抹杀它遗留下来的印痕。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电影,名字好像就是《河心岛》,说的是一条界河中心一块陆地住着的一对爷孙来的故事。爷爷结网捕鱼,开荒种地,和孙女一起建造木房子。后来在稀疏的玉米地里私藏一个受伤的士兵,孙女与他萌生了爱意,最后大河汛期,洪水淹没了一切的悲剧故事。每次望向湖心岛,我总会想起这一个故事,我明白它吸引我的地方不在于一个故事的悲惨动人,而在于它的孤独。就是孤独。试想,一个被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水围困的小岛,进退无路,只靠一叶小舟维系,进进出出,这小小面积隔离出来的世界,具备了一切贮藏孤独的元素。
  我喜欢这样的极简主义风格。一段线条,阔大的背景,一个点,或者颜色自身的矛盾,都可以带给人素净通透、甜蜜绝望的感受。韩国导演金基德导演的电影《春去秋来又一春》就是这样。电影里形同虚设的木门,来回摆渡的小木筏,小和尚的杀生和老和尚的淡然,喷薄欲出的情欲,清心寡欲的律条,进出香客里的少女,像一枚成熟的蜜桃一样的青春,吸引着他吞噬着他……孽缘由此开始。生命一切的隐忍、煎熬,都隐喻在这一个封闭的世界里。这一切都在水的中央。最恐惧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类总结构的电影其实很多,《漂流欲室》《荒岛余生》等,狭促的空间和无限膨胀的情欲,在对抗中成为生命最本质的暴露。
  一个湖心岛,之所以如此吸引人,因为它是孤绝、安全、恐惧、寂寞、进退维谷、左右逢源的。朋友告诉我,他曾经一个人在湖心岛待过一天一夜。那时候他把自己当成小舟放逐。在这小小院落般大小的场地,砂砾中覆满了杂草,他躺在地上,觉得湖水在身下晃荡。漫漶上来的水,在他的身边不足一米处停下,白色的泡沫夹杂着河蟹攀爬的足迹,晾晒在阳光下。他闭上眼睛,仿佛躺在无边的大海上。夜晚的时候,他仰望天空,明亮的星星簇拥着一个银色的圆盘,明晃晃的像悬挂在头顶,又浸泡在湖水里。身下青草的气味浓烈的甜腥、鼓噪而卖力鸣唱的青蛙的叫声、几条从水中爬上岸的水蛇,他躺在它们中间,身心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和舒泰。“我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念头像一粒种子,也像一根苇草的根须,很快蔓延起来,生长起来,葳蕤起来,他又一次复活了。
  冬日的冰湖,白雪覆盖。早晨起来,会看到细密的蹄花。那是孤独猎食的狐狸,或者跳跃急奔的兔子。我裹好风衣,戴上帽子,要去看一看冬天的湖心岛。
  第一次走在这样的冰上,无边无际的巨大冰毯,像一个一辈子都难以登幕的舞台。白雪初融,化身为更加冰沁的冰,我走在上面,像跳一场生命的芭蕾。趔趄的脚步,横渡易水的决绝,悲壮得就像《老炮儿》里面的老炮,扛着大刀,演奏出一个时代落幕的挽歌。这里面,每一步都有期待、渴望、勇气和从容,每一步又都有悲欢离合、都有热闹与落寞。
  湖心岛。这个成为我生命诱惑的土地,安静地待在那里。吸引我我朝它走去。我愿意像朋友一样,给自己一次涅槃的机会。
  就像我来到这个湖边。
  冬天雪后的湖心岛,与湖面成为一个整体,连颜色也没有丝毫的过渡,它很自然地成为这个湖的一部分。霜凝大地,万物枯败,满地的杂草顶着积雪,成为臃肿的棉絮。一片半人多高的茅草,摇摆的草叶脆脆的,褐色的花朵,像灰白的芦苇的毛絮,静默成一幅画。阳光照射下来,白得晃眼。我逆光而行,眼前全是晃动的彩虹似的气泡。
  一群暗灰色羽毛的小鸟突然呼啦啦从草丛里飞起来,像是麻雀,又像是鹧鸪。这个冬天,小岛上的草籽成为它们最喜爱的粮食。白雪覆盖了一切,覆盖了肮脏、泥泞、疼痛、秘密和信仰。这个村庄的遗址,如今几乎全部湮没在湖水里,不知当年是如何的生龙活虎。那些人呢?去哪里了?
  我划着了火柴,点起了一堆火。枯萎的茅草瞬间燃烧起来,哔哔啵啵的火焰越来越高,可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我知道,这一团火,点燃的不仅是湖心岛,还是整个冬天的冷寂。热烈的火光映红了湖心四周的雪光,也照耀着我,我抬着被烈火炙烤得热烘烘的双腿,跨过湖心岛,伴随着薄冰裂痕的危险,像在冰上跳一曲芭蕾似的,朝我生命彼岸走去。
  
  
水上芭蕾
  长腿鹳在秋天里见得最多,薄暮或晨露之时,在湖畔湿地,总会看到成群的鹳鸟。到了冬天,大批大批的候鸟迁徙到南方去过冬,但也并不是全部。我常在冬日黄昏,看到湖心中游弋的鸟群。我对鸟类没有细致的研究,对鸟的分类也不甚了然,我不敢断定是否是长腿鹳,但斜晖中灰白的羽毛闪闪发亮,低飞时细长的身影翩跹起舞,实在是一类美禽。
  朋友曾捉到过一只受伤的大鸟,那是坏人们在湖畔树林中悬挂捕鸟网的结果。高高长长的细网,与灰色的天空几乎成为一种颜色,那些仙鹤一般神情优雅的珍禽总会意外地落网,因为它们尚还相信人类。朋友说,他沿湖跑步,手中总提着一把剪刀,只要他遇上,他就会随时解救那些被困在网上的鸟儿,并且顺手把那些捕鸟的网类剪碎。为此,他还收到过威胁电话和短信,但他不为所动。我知道,他热爱这些自然的生命胜过热爱他自己。
  大地上有水,真是一个神迹。何况是一个千亩之大的湖?水滋润了土地,滋养了大地上无法数计的植物、动物,它让种子发芽,让鲜花盛开,让果实满浆,让鸟儿飞翔、兔子奔跑,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事情。这样看来,水的形态、颜色也是各式各样的——进入树木,站立成茎,变成木材;进入叶子,叶子变绿,成为一个个小小贮水池;进入花朵,五彩斑斓,又成为色彩的载体,让花朵更加娇艳欲滴,光彩夺目;进入动物体内,它便成为它们沸腾的血液、奔跑或飞翔的力量。
  一个湖,积聚了太多的水汽、水滴。它孕育着生命,又成为生命的依赖,它的吞吐呼吸,每一次,都与无法数计的生命、命运有关。
  我想说一说那些鸟们。
  湖畔陆地上的小鸟,以麻雀和喜鹊为主。这些不能入水的鸟儿多隐身树林里。湖畔有一大片高大的白杨林,白杨林里间杂着许多高高低低的灌木。朋友的木屋就建在树林中,面朝湖水,背靠白杨。秋冬之后,杨树叶子尽落,高大挺拔的杨木直直地裸露在天空。往往在离开地面十米左右的树杈上,会托举出无数个黑乎乎的鸟巢。喜鹊就最喜欢在杨树上做巢,它们筑巢不如燕子精细,不会用嘴巴团成泥丸粘合,往往只是衔来一些枯树枝,交叉地摞起来。这种鸟巢往往硕大沉重,露天开口。有一次,我和朋友爬上了一棵容易攀爬的杨树,看到了喜鹊鸟巢的样子。只见树枝做成的巢内,铺着一些破丝絮,还有树叶,雌喜鹊就把卵产在上面。这种巢穴看上去简陋,实际上很结实耐用。我们看到的杨树上的鸟巢,往往多年不散,一对喜鹊甚至可以住好多年。喜鹊不是候鸟,不用迁徙,这种鸟儿短腿长尾,羽毛黑白相间,甚是俊俏。而名字寓意吉祥,它的鸣叫常被看作“喜事到”的吉利祝福,所以深得农人朋友喜爱。湖畔的湖人们最喜欢这种鸟儿,对它们伤害也少。包括捣蛋的孩子们也很少拿气枪伤它们。这与人们对乌鸦的厌恶明显相反,两种鸟儿的命运也截然不同。喜鹊不是群居,但是常常结伴。在我的观察里,这是一种情欲很强的鸟儿,也是特别注重情感和家庭生活的鸟儿。因为我所见到的喜鹊,几乎都是成双成对地在树枝间嬉戏、调笑,郎情妾意,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麻雀则不然。麻雀总是成群来往,呼啦啦飞过来,呼啦啦飞过去。麻雀身形渺小,飞落迅速,爆发力强,但是长途飞行能力较弱,像是运动场上的百米健将。我很少在湖水上空看到这种小鸟,它们一般降落在湖畔的草地上,捉食草籽;或者停落在干枯的浅水芦苇上,麻点的羽毛蓬松温暖,尖尖的小喙不停地捉食着食物。这是一种嘴馋的鸟儿。它们群居,但很少谦让、和睦,我甚至看到过麻雀打架的场景。遇到食物,麻雀全力竞食,骨碌碌的小眼睛四处乱转,随时准备起飞弹跳,以避免天敌的伤害。这种鸟曾作为“四害”之一被消灭过,但不会飞行的人类怎么可能将繁殖力很强的麻雀斩草除根呢?它们的确也爱糟蹋庄稼,秋天的时候,湖畔的谷子地里,稻草人吓唬的就是它们。它们胆子很小,叫声却短促而尖利,千百只麻雀叫起来,吵架一般,常常让人心烦。但在任何一个湖畔,这种鸟儿是少不了的。它们常常借巢而居,或在农人屋檐下,或在岩扉罅隙里,有时候甚至连固定的巢穴也没有。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痴迷拍这种小鸟、画这种小鸟,但拍摄的难度很大,它们像多动症的顽童,很难给你哪怕三秒的静止的时间。正因如此,拍好、画好这种鸟,还真不容易。
  水陆通吃的鸟儿也有不少。除了鹳类外,最多的就是野鸭子。这是一种水鸟,和陆地上鹌鹑个头差不多,比家养的鸭子要小上一半多。饲养的鸭子不会飞行,野鸭子却可以做短时间的飞翔。夏秋季节,它们常常隐身杂草丛中,在水里捉鱼捉虾,也是成群结队地游弋着。这种水鸟潜水技术过硬,你常常看到它们正在水面玩耍,倏忽一下就不见了,再看到时,它们已经潜水游出了好远。“忽焉在左,忽焉在右。”野鸭子的灵活让你敬佩,特别是冬天的时候,湖面上一览无余,它常常飞到距离陆地很远的湖面上游戏。站在岸边,远远看去,只见一群小小的黑点,动来动去,一如天上的星星。
  朋友饲养了十余只鸭子,白天就赶往湖里觅食,夜晚鸭子们排队回巢。这些家鸭子步态摇摆,走起路来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家禽。
  立春之后,湖里的冰开始融化。雪水、冰水重新成为一池碧波。融冰的讯息最早来自湖面。在宁静的夜晚,你可以听到轻微的冰裂,像是窃窃私语的虫子,甚至还可以听到风吹湖水的鼓荡。这美妙的声音跟随着第一缕春风吹来,让人夜不成眠,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与古人遇的情怀顿生。
  一个湖,不会吝啬,它除了养育水中的鱼虾,还会收留许多与鱼虾一样美好的生命。特别是那些或飞翔,或鸣唱,或舞蹈的鸟儿们。当然,也包括人。
  初春之际,当冬冰融化,春鸟归巢;当白昼将逝,晨昏相接,最美的是看水鸟们在湖上的舞蹈。
  只见长腿鹤翩翩起舞,野鸭子倏忽潜游,高高的树枝上,喜鹊鸣唱,水边的陆地上麻雀觅食……就这样亲近一座湖,就这样融入一座湖,就这样了解一座湖,就这样临湖而居、向湖问道,我们就能够看见生命的许多美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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