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总随云飞散

　
　　她长得芙蓉如面，神态妖娆，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她的才气传遍诸国，通今博古，出口成章。她是齐国大地上一朵美丽的桃花，桀骜地开在旷野里。她风流不羁，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同样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方式赢得了爱情。那爱情如风，执著深情，那爱情如雨，静静地洒在岁月的流里。《诗经·郑风·有女同车》里曾这样赞她：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意思是说：这个女子就是漂亮啊，如木槿花儿在开放；这个女子就是水灵啊，脸如舜花，身上的玉石叮当做响。这个女子就是多情啊，她美好的德行让人不忘……
　　我仿佛看到她自遥远的西水河而来，身上披着五彩的羽，脚下踩着装饰了绢丝的屐。她肌肤胜雪，眉黛如山，灿若樱桃的小嘴镶嵌在圆润的脸上。她眼波流转，粲然一笑，在风的吹拂下显出窈窕的身姿。美丽的歌声自四野而起，声声赞美，句句祝福。也有声音在悄悄吟颂：这样的女子啊，应该嫁个般配的公子；这样的女子啊，她的幸福应该与日月同长。
　　公元前的某一天，她的父亲齐僖公欲将她嫁之郑国。郑国的公子忽眉目俊朗，端正勇健，是人们心目中的好君郎。大红的车子将自郑国而来，笙箫唢呐将在她家的门前响起。桃花开遍院落，片片如玉，朵朵生香。她是多么倾慕公子忽的才学啊，以至于辗转反侧、寤寐思之。但是，郑公子忽却是一个自傲的人，竟然在第一次说亲之后就回绝了信使。他说，齐大非偶，非我所求也！那意思是说，齐国太强大了，不是我们这样的小国所能攀附的啊。
　　那一年，她十五岁。那一年，她第一次知晓了人生的悲。她变得精神恍惚，郁郁寡欢，在日与夜的交替中痛哭不止。公子忽的拒婚无疑于当头棒喝，打破了她心头的梦，让她从此落下了“被摈弃”的名声。齐国的公主曾是多么骄傲的女子，何况她的才学有那么多人仰慕。她的哭声表明了她的心性，她的哭也在预示着人生的反抗。
　　姜诸儿是她的庶兄，性情柔和，做事却执拗。他对他的父亲好，对他的兄妹们好，对她更有着不一般的眷恋与呵护。那一天，他悄悄地来了，喂她以药，宽慰她愤愤不平的心情。他还在咫尺之间照顾她的身体，用温暖的眼神，和婉的语气。他说，“妹妹好，就是我的好啊！”他说，“桃树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直，吁嗟复吁嗟！”这样的真情温暖了她，这样的话语让她在爱中迷失了方向。她说，“桃树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证无来者？叮咛兮复叮咛！”
　　于是，一朵妖艳的花就这么开了。从此，她与他爱得缠绵悱恻，共同起誓一生相守、不离不弃。
　　姜诸儿是痴情的，爱她如蝶恋花、云逐月。她也是痴情的，托他以心，委他以身，但更多的则是出于对郑公子忽的报复。与庶兄通好无异于违背人情伦理，她与他的生死缠绵也终在一天遭遇了寒冰。不久之后，齐僖公逼迫她嫁去了鲁国，并且声称从此不允许她再踏上齐国半步。
　　那一日，是云散的日子，她与他在西水河边分手，四目相对，泪水涟涟。那一日，她的手执在他的掌心，他的情感也随着她的脚步走远。自此之后他发誓不再另娶，自此之后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搁在了哥哥的怀里。但他们终不是一只船上的木桨，一枝荷上的并蒂莲，她与他只是在荒诞之中做着一场不能醒来的梦。
　　公元６９８年，齐僖公去世。姜诸儿继位做了齐襄公。他终于决定大婚，迎娶周王的妹妹——一个恬淡沉静，性情随和的女子。于是，她有了回归的理由，像所有的女子一样回娘家省亲。他有了见她的机会，用泪水述说一段不能触及的伤痛。
　　那天，他站在河东岸等她，身后是开了十八年的桃花。那天，她站在河西岸看他，在他的笑容里捡拾一段不愿离舍的春情。她热泪盈眶地唤他哥哥，他神色激动地唤她妹妹。汤汤河水从他们的耳朵响起，眷顾与呼唤在他们心底荡漾。但是，她的夫、他的妻就站在一旁，用沉默与鄙视述说着道德伦理。
　　泪眼相看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风流总随云飞散，爱与不爱她都不能左右。
　　禚，是齐国和鲁国交界的地方，丈夫死后她就住在那里。她的丈夫鲁桓公是被姜诸儿害死的，暴死的原因是因为这位哥哥的痴情——他仍然在幻想她的回归！丈夫死后她不可能再回到鲁国，虽然那里有她的家和孩子。她也不可能长住齐国，因为人言可畏。禚，这个地方不属于齐也不属于鲁。她住在禚只是想讨一份身心的安静。
　　然而，姜诸儿却是不愿意忘记她的。在她入居住禚地后不久，他也在禚建了房，与她的小屋遥遥相对。绿色的田地在脚下伸展，在她的冷漠中，姜诸儿的悲遍洒旷野。《诗经》里说：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既曰归止，曷又怀止？
　　葛屦五两，冠緌双止。鲁道有荡，齐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从止？
　　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
　　意思是说：他们是一对鸟兽啊，哥哥妹妹淫欲其间，齐襄公就是一个雄狐狸啊，穿着一双破鞋，帽带垂在了耳旁……。但他们的爱情，其间的曲折又有谁知？挚爱不能，分手不能，他的情、她的怨无法述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其实，他们是一对好儿女。她才华横溢，蕙心兰质，曾为鲁国的强盛建立过卓越的功勋。他才智丰凡，东征西战，为齐国的霸业鏖战不止。但他们却都错了，一开始就走错了家门，爱错了人……
　　她就是文姜，春秋时期有名的才女，文字妙，相貌好。他是齐襄公，玉树临风，威武霸气。风流总随云飞散，她的情、他的爱终只是一盘碎沙、一块残玉。
　　
注：文姜，（？－前673）春秋时期齐国国君齐僖公的女儿，鲁桓公的夫人，齐襄公的妹妹。以才华诗文著称于当世，所以被称为“文”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