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一棵蒿子的缘分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48 编辑 <br /><br />　　我与一棵蒿子的缘分
　　最近养成一个习惯，每日清晨都会早起，然后在一段路上来回慢行。
　　我选定的地方是一个比较安静的所在，是一面墙的前面。最初选定这个地方时，我先从一个墙角起，走着走着，觉得差不多了，准备住停下时，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想要寻找一个可以确定我行走长度的标志。面对砌着同样红砖的墙，铺着同样红砖的甬路，这个标志找起来似乎并不容易。然而我很快便找到了，就在墙与路之间狭小的缝隙里，生长着一个小小的生命，那是一棵有着鲜艳的嫩绿颜色的蒿子。
　　时候已是晚春，然而东北的春天来得晚，更去得早，所以这时蒿草们刚刚发芽，只露出短短的一截。如果有幸生在向阳处的，才会更茁壮一些。这棵小蒿子就很幸运，生长在墙与路之间的缝隙里，如此不但向阳，而且背风，享受着路面与墙面两处阳光辐射的温度，所以很自然地长成了同类或是不同类生命中的佼佼者。
　　我也很幸运地，在需要有一个标志的时候，上天便赐与我一个标志，而且是一个如此鲜活的标志，而且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标志。
　　于是，每天清晨慢行的同时，我这个正每日趋于衰老的生命，便与这个每日蓬勃向上的生命有了某种交集。每日清晨，从这边的墙角一步步缓缓地走过去，直走到那边小蒿子的身旁。默默地看她一眼，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子，在她默默的注视中走回那个了无生机的墙角；然后再转回身，慢慢地走向那个生机盎然的伙伴。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天天走下来。那棵小蒿子便如怀抱中的婴儿，在外人眼里日新月异，而她的母亲却未必感受得到她的变化，直到某一天，会惊讶地地发现：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重了？春天渐渐远去，周围的一切生命也都正鲜绿起来，甚至已褪去了鲜绿，变成了深绿的颜色。可是那棵小蒿子在我眼里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依然生涩可人，依然生机勃勃。直到有一天，当我再次走过去，并且停下脚步准备结束慢步时，却突然发现她长高了许多，也长壮了许多，一如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娃娃，突然之间就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恍然之间，不由得感叹：也难怪，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过许多日子了，这时不要说春天，就连夏天，也快过去一半了。尽管这棵小蒿子生在墙与路之间的缝隙里，尽管她身边没有一个伙伴，但她毕竟也是要长大的。就在我一步一步的慢行中，就在一分一秒的时光流逝中，她也在一点一点地成长着。
　　难道她也会像路边、像沟畔、像土壕上的那些蒿子们一样，会长成粗壮如小树一般的样子吗？我不曾想过。直到在路边看见那一丛丛、一片片的蒿草在夏日的高温和雨水中疯长起来的时候，才会偶尔生起这样的念头。然而她的个子虽然长高了许多，却分明还是如此娇小，完全不似野外那些同伴们的模样。尽管她得天独厚，占了第一缕春光，在这个春天里生长出第一片新绿，然而她却终究不似可以长得很高、很壮的模样。因为她生长在一条狭小的缝隙里，脚下并没有厚重的泥土，谁能想到，先前的幸运，正是如今的不幸。
　　当然，这样的一棵小蒿子是不会思考这些的，思考的只是慢行中寂寞无聊的我。她只是每日默默地生长，并在清晨里与我默默地凝望。其他时候，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亦如她不知道其他时候的我。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前一天还陪伴着我，承担着作为一个标志责任的她，突然间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也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消失得那么彻底，甚至没留下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在那天早上，当我一如既往地又在墙前慢行时，当我再次从这边的墙角出发，向着目标中的另一边前行时，却发现那个标志已经不见了。墙还是墙，路还是路，墙与路之间的缝隙一成不变地向两侧延伸，一端向我身后，一方向我身前，似乎它们不知道该有多长，恍惚中，仿佛会一直延伸下去，直延伸到未知的尽头。
　　可是，我的小蒿子呢？
　　我还要继续慢行，我还会继续衰老，那么，她也应该继续做我的标志，也继续生长下去才是啊！可是，她怎么会不见了呢？
　　也许，是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拔去了，也许，是被哪个勤劳的大人铲掉了，我无从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从此她是彻彻底底地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亦如我的某些亲人、朋友也曾彻彻底底地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一样，如今的我也许还能记起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模样，他们的音容笑貌，甚至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可是我终究会把他们一个个都忘记，直至我也被人们完全忘记，甚至不曾留下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然而，正在慢行中的我却一时感到无比怅然，因为仍然存在着的我失去了行走的标志。
　　没有了标志的我只好一直走下去，向前走下去，似乎期望着她就躲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或是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她重新出现。
　　然而，尽管在心底拒绝接受，事实还是证明了：她是唯一的；在这个墙与路的缝隙里，她是唯一的；在我清晨慢行的生命里，她是唯一的。似乎冥冥中已经注定，她只能成为过去，只能成为我的记忆，直到未来的某一天，再从我的记忆里彻底消失。
　　然而我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就这样走下去，这条看似无边无际的路很快就到了尽头，而与之交集的墙也到了尽头。我不能继续走下去了，在我的目光中，甚至已经出现了另一个标志：与我的起点一模一样的墙角。只在一瞬间，我便在心里做出决定：它将成为我来时路的尽头，也将成为我去时路的起点。从此，这个标志将成为我往复慢行路途上的两端，尽管它们如此单调，尽管它们如此冰冷，并不是如那棵小蒿子一样鲜活的、充满生机的标志。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似乎已存了这样一个念头：因为有了这些文字，也许这棵小蒿子在我的记忆中会存留得更久一些吧？当然，也只是“更久一些”而已，因为久、不久或更久，其本身也是毫无意义的。在时光的长河中，连我这个比她略略“高级”那么一点儿的生命，也只如流星般瞬间闪亮，再瞬间熄灭，又何况一棵小蒿子，又何况一个那么卑微的生命呢？
　　而且，甚至她的种族也是很卑微的。她的名字叫青蒿，也叫黄蒿，是野地里随处可见的最最普通的蒿草中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