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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秘密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躲在酒吧的一个阴暗角落里偷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身着米色风衣,风衣下面,是一条短款的浅棕色裙子,裙子下摆处露出修长又匀称的大腿。女人皮肤白晰,后脑勺上梳着一条光亮的既黑又粗的大辫子,她得体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独自徘徊而又寂廖悠长的“雨巷”似的孤独。
  约莫半个小时,女人优雅地看了一下手腕处的表,时针还有一刻钟才能指到八点。也就是说,还有一刻钟,才是她和网友约定好的见面时间。她环顾了四周,确信没人注意她后,便掏出口红和粉饼,偷偷地对着镜子补妆。她用粉饼在额头和脸颊处蜻蜓点水般扑了几下,又在自己认为有些褪色的嘴唇处涂抹了一点唇彩,然后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嘴,自己认为从各个角度看上去都比较满意后,她才把化妆用品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女人做好这些后,就把视线移到酒吧的入口处。
  酒吧的入口处站着两个服务生,他们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腰上裹着宽大的丝帛质的系腰带,因刻板而显得滑稽的中分头下面是一张不拘言笑的脸。女人对着他们笑了笑,两个服务生朝女人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又很机械地把手臂反剪在背后,像两尊石膏像一样纹丝不动地站在入口处的两侧。
  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着,离约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女人看上去有些兴奋,又显得有几分紧张,她时不时地欠欠身子,好让自己的情绪尽快平定下来。
  就在时针快要指向八点的时候,一个穿着笔挺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男人接近一米八的个头,清清朗朗的面容,给人一种经过精心打理过的感觉。雪白的衬衫,银灰色的领带,女人很快把这些入到了眼底。女人有些按捺不住,她又快速地浏览了一下男人,她看到男人的鞋子也是一尘不染的,他的胡须也是刚刚剃过的,腮邦和下巴处的皮肤正散发出青悠悠的光。女人的心扑腾、扑腾跳动着,她轻轻咽了口唾沫,脸颊上不禁涌现出两朵红晕。男人很快就注意到女人,同时也注意到她手里那朵开得妩媚妖娆的蓝色妖姬。男人的一双眼睛热辣辣地盯着她,女人羞涩地把头低了下去。
  女人静静地等待着,她原以为这个男人就是与她约会的那个人,在女人的想像中,和她约会的那个人应当就是这副模样。可是过了几分钟之后,女人发现男人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了,她这才抬起头来,发现男人已经朝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去了。女人有些失望,也有些嗔怨,她怨这个男人看到她手里的“蓝色妖姬”后,怎么还会认不出她来。
  女人皱着眉头看着从自己身旁走开的这个男人,她看到男人落坐的那张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那个女人打扮得很妖治,穿着低胸、热裤,两个肥大的乳房露出一大半在胸口上起起伏伏。女人觉得她的穿作打扮很像一个妓女。那个女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很不友好地盯了她一眼。女人把视线转向别处,当她第二次去偷看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发现男人胸前的衣兜里并没插有她想像中的钢笔。于是,女人的脸更加红了,她有些难为情地把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男人可不管这些,当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后,就变得很不安份起来,他的眼睛像春天生长在女人身上的一株藤蔓,迅速地绕着女人的身体生长蔓延着,并悄悄地开着花。这让女人感到很不自在,女人可不想为一个和她不相干的男人惹上麻烦,她故意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窗外夜色正越变越浓,霓虹灯开始闪闪烁烁。那个男人在酒吧没待上一会儿就走了,他是被同桌的那个女人生拉活拽强拉扯着离开的。女人清晰地听到那个卷发女人走到她跟前时从鼻腔发出的轻“哼”声,她并没有把脸转过来,等他们走出酒吧后,她才把视线移到他们黑乎乎的背影上,然后不经意地笑了笑,她似乎是在笑那个女人,也可能是在笑那个男人。
  时针刚好指向八点整,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酒吧门口走了进来。男人很像一个暴发户,过早谢顶的脑门和脸膛上都冒着亮闪闪的油光。他一边晃荡着走路,一边粗声大气地打着电话,女人瞟了他一眼,就漫不经心地欣赏手里的那朵蓝色妖姬。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那个男人大张旗鼓地朝女人走去,然后堂而皇之地落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
  女人有些吃惊,她瞪大眼睛微张着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粗俗的男人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
  男人对着女人“活活”地发笑,两排黑黄的牙齿在灯光下暴露无疑。女人不禁打了个寒战,然后悄悄把手里的那朵蓝色妖姬移到自己手提包背后。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女人这一细小的举动,他看到女人打寒战后,便殷勤地自顾脱着自己身上的外套。
  女人敏感地站起身说:“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男人停住了手,又开始“活活”地发笑,笑得很放肆。
  女人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一句话不说便盯着她这样肆无岂惮地发笑。男人笑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他重新穿好衣服,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支雪茄很闲熟地叼在自己肥厚的嘴唇上后,这才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那只钢笔在女人面前扬了扬。
  女人无比惊讶地看着男人,我不禁想发笑。
  我知道,这是女人第一次和网友——‘大板牙’见面,女人在QQ里约定过,“大板牙”来酒吧时,上衣口袋里插一支钢笔,她手里侧拿一朵蓝色妖姬。‘大板牙’当时还笑话过她,说她把气氛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女人当时有些撒娇地说:“不嘛,我不管!除非你肯把手机号告诉我,不然只能按这个接头暗号办。”
  后来‘大板牙’就同意了。
  我还知道,这个男人其实并不是和女人约会的那个网友——‘大板牙’,但我没有告诉她,自己仍然饶有兴致地躲在角落里注视着那个女人。
  女人蹙着眉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男人越发地得意了,他故意让那只精巧的钢笔在自己的几个指缝之间轮流地转来转去。男人把玩了一会儿后,取下钢笔的笔帽,在笔的尾部轻轻摁了一下,只听到“腾”的一声脆响,一柱明晃晃的火焰就从钢笔的笔头上喷涌了出来。
  女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看到她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了。
  男人开始一边吸着烟,一边眯着眼睛盯着女人说:“小姐,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着凉——想脱件衣服给你披上。”
  女人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说:“谢谢,我不冷!”
  男人又说:“小姐,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女人脱口便说:“我等‘大板牙!’”
  男人又是一阵夸张的大笑,笑得肚子起起伏伏,活像有几盘弹簧在他的肚子里做着伸缩运动。女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僵持在原地很不自然地笑了笑。
  男人笑完之后就开始把眼睛眯得更细了,他故意放低了声音,还减缓了语率,并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说:“小姐,我的牙不大,不过我这个人长得块头到是不小。你也看到了,我长得虎臂腰圆,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可就是这一嘴的牙啊,生得细细碎碎跟他妈的烂黄豆子似的。
  男人一边说,一边故意咧着嘴把自己一口的牙齿吐露给女人看,女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见女人没有说话,便越发地得寸进尺了,他色迷迷地上前一步说:“小姐,我知道我的牙长得不好,不如大板牙好看。不过你的朋友还没来,我可不可以填个空缺,先在你这儿坐一会儿?我很想——和你交个朋友!”
  女人确信眼前这个粗俗的男人并不是她要等的人之后,在感到庆幸的同时,也越发地反感起这个男人了。
  女人故意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正色地说:“对不起,我等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还有,我不喜欢和陌生的人交朋友。”
  男人见女人的态度变得很生冷、坚决,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便悻悻地在别处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女人重新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这时的指针已经指到八点三十五分,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出现了一对小情侣,他们相互簇拥着走了进来。女孩像一块磁铁似的紧紧地贴在男孩的身上,她的两条手臂灵动得像两条蛇,在男孩的身上游来游去。他们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人般地打情骂俏。
  男孩说:“快放手,你这样会把我绊倒的。”
  女孩娇嘀嘀地说:“我就是不放手,死也要缠着你,看你能把我着么着?”
  男孩“嘿嘿”地露出一脸的坏笑,他说:“小妖精,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可千万别后悔啊!等我找个没人的地方,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人的脸一下子又红了,大板牙在私底下也叫过她‘小妖精’。
  女人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对刚进酒吧的小情侣牵制住了,我看到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惊羡和向往。
  我不禁笑了笑,笑得很诡异,也笑得意味深长。
  我原来可不是这样一个无聊的人,自从发现父亲的秘密后,我就开始变了——变得玩世不恭,变得不可理喻了。
  父亲是一所知名大学的数学教授,也是很多博士生的导师,他常常对我的言谈举止和他所研究的数学一样——要求到精准。可以这样说,父亲对我的要求,远远要比他对他的任何一个学生都要严格得多。
  在我未成年的时候,父亲就常在我面前提起——如何让自己增长知识来提高个人的修养和道德情操。父亲的那些教诲,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并且铬记于心。
  父亲的脾气我是了解的,他是个非常严厉苛刻的人。他眼睛里容不得我有半粒沙子,如果我大声说句话,或者吃饭时不小心把汤勺弄出点响声,他都会用训责的眼光紧紧地盯着我。
  为了赢得父亲的赞许,我努力按照父亲的标准去要求自己。比如,在吃饭时,我会尽量不让双肘超出自己肩膀的宽度,就连走路,也是挺直腰身绷直腿,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但又不能让膝盖与膝盖之间的交叉角度超过五十度。我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传教士,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显得成熟稳重许多——就算平时遇到十分有趣的事情,我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张开嘴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我会严格地让自己笑时嘴角拉开的幅度在八颗牙齿的范围以内。即便如此,父亲也从来没有夸奖过我。
  我随父亲在大学校园里整整生活了二十四年,校园生活区里很恬静,里面的十几幢住宅楼都是有着欧式风格的小洋楼,它们不规则地散落在校园一隅,其间的林荫小道像脉络一样分散在各处,一些银杏树和稀有花种常年点缀着大片的绿色草坪。里面没有闹市所有的喧嚣,没有汽车的轰鸣,更没有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在那二十四年里,我所居住的环境和父亲长年的严厉要求,早已让我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
  是的,我是一个有教养的人,认识我的人都这样夸我。
  那个女人也这样夸过我。
  女人说即便我取了个很粗俗的网名,却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一眼就能从我的文字里看出我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
  女人说,‘大板牙’这个名字丝毫没有掩盖住我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特殊气质。而那种特殊的气质,又像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地吸引着她。那天女人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坐在电脑旁边不停地抽着烟,我把烟卷散发出来的烟雾吐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让它们从我嘴里颤颤悠悠地冒出来,然后在屋里飘荡,变异,最后又消失殆尽。
  我和女人是在一个论坛上认识的,认识当天,她便主动要求加我的QQ。平时我对很多网友提出的这种要求都是不屑一顾的。我承认,在我看了女人的相片之后,我改变了主意。相片上的女人的穿作打扮与她幽怨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我母亲是一家钢琴走廊的教师,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常在傍晚的时候坐在一根镶着金边的软皮琴凳上弹琴。白色的衣裙,忧郁的眼神,黑亮粗大的辫子,还有身上散发出的紫罗兰香味,这些都是母亲留给我的永远记忆。
  母亲死得早,去世的时候还不到三十五岁。
  三十五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正值成熟又不失风韵的年龄,可是母亲却出人意料地死了。
  关于母亲的死,校园里曾一度传得沸沸扬扬。我始终不肯相信,母亲会服大剂量的安眠药自杀。
  母亲是微笑着离开人世的,在入殓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嘴角处还挂着一丝浅笑。
  众所周知,我们家是校院里出了名的五好家庭,母亲是钢琴走廊的高级教师,父亲是院校里有史以来被破格评定的最年轻的教授。从我记事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见过父、母亲为什么事情争吵红过脸。父亲一向话少,从来没有和母亲粗声大气地说过一句话。院里很多家属都羡慕我母亲,她们说母亲命好,不光有个高雅的工作,还嫁给了一个既体贴又年轻有为的好丈夫。
  那么,母亲为什么又会自杀呢?
  父亲也像我一样,他从来不承认母亲是死于自杀。不过他承认母亲一直睡眠不好,只不过吃药时过了量,恰好又没被人及时发现,才导致了死亡的直接原因。父亲认为,有意识的死亡和无意识的死亡,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善于思辩的人,他能把书本上的知识完全灵活自如地运用到生活当中。父亲十分肯定,外面谣传的——关于母亲所谓的死因,都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偷换概念向外界散布的谣言,其目的是可想而知的,他们就是想利用舆论来阻止自己晋升为数学系的主任。
  正如父亲说的那样,他的结论得到了证实,他真的被取消了晋升系主任的资格。后来我才知道,在母亲去逝以后,有人写偌名信去检举揭发,说父亲在生活作风上犯有问题。母亲的死,就是他利用辅导机会,与女大学生发生不正当关系才引发的。父亲没有去作任何的解释,他比我想像的还要沉着冷静,他只是经常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架母亲弹过的钢琴发呆。
  我相信,所有的谣言都是不攻自破的,像父亲那样循规蹈矩得近乎刻板的人,是绝对不会做出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去背叛母亲的。
  可是,事物的实质往往容易被它呈现出来的表象所掩盖。就在母亲去世半年左右,一直情绪低迷的父亲做了一个让人出乎意料的举动,他托人卖掉了客厅里那架钢琴,又在原来搁钢琴的地方,重新摆放了一套新买来的真皮沙发。那会儿,我只单纯地认为,父亲卖掉那架钢琴,是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不再去触景生情,再陷入母亲的影子中不能自拔。
  但是,我错了。
  我知道父亲蒙蔽我,是最近两年的事情。父亲不知道我出差会提前两天回来,竟然在客厅的沙发上肆无忌惮地与一个年轻女人做爱。我惊诧的同时也扇了那个女人一耳光,那个女人当时光着身子不知廉耻地看了我一眼后不屑地说:“你对我耍什么横?有能耐,你就去管教管教你父亲,你难道不知道你父亲是个性欲特别旺盛的男人?”
  看到女人轻佻放荡的表情,和父亲赤裸亢奋的身体,我感到一阵前所末有的恶心。父亲往日高大的形象,就在那一刻之间全部崩踏瓦解了,我甚至于听到他在我心里轰然倒塌的声音。
  我撵走了那个肮脏又可恶的女人,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女人刚被我哄出门没两分钟,就从门外探出一个十二、三岁小女孩的头来。
  小女孩怯生生地朝屋里叫了一声——“爸爸”,父亲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并大步冲到门口尽量压制住自己的声音说到:“谁叫你跑到这里来的?”
  小女孩带着哭腔看着父亲,说:“妈妈老是打不通你的电话,就让我来找你。妈妈——她生病了……”
  小女孩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父亲拉扯到了一边,我强压住怒火面带笑容地盯着眼前的这对父女。我知道,我的笑容里充满了怎样的讥讽和嘲弄,父亲回头快速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眼睛里闪过的尴尬和慌乱。
  从那天开始,我开始讨厌我的父亲,也讨厌所有的女人。
  那个家我一刻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我便义无反顾地从大学校园里搬了出来,正好有个要出国的朋友让我帮她照看房子,我便搬到朋友那里,在菜市场的楼上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好几年。
  菜市场里杂乱无章,是蟑螂和老鼠繁衍生息的好地方。那些遗留下的泛黄菜叶,宰杀鸡鸭鱼蟹后废弃的毛皮内脏,嗡嗡乱闯的红头苍蝇,我站在窗户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每天下班后,我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上网打发时光。
  有一天,我刚登上QQ,小豆子就迫不及待地发来信息。
  小豆子说:“哥们儿,你终于来了!”
  我说:“怎么了,是不是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小豆子“嘿嘿”笑着说:“你误会了,俺这次可是专程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我说:“不知道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我不叛国不叛党,也从不违法乱纪,有什么好通风报信的?”
  小豆子神神秘秘地说:“哥们儿,这和叛国叛党没关系,这可是有关你人生大事的问题。你知不知道,你走桃花运了?”
  我打趣地说:“你小子脑袋被驴踢了?竟然拿我开涮了。”
  小豆子说:“冤枉啊,哥们儿,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老天爷可以为俺作证——真有人看上你了!”
  我说:“小豆子,不会是你暗恋上我了吧?你是知道的,我对‘断背’可不感兴趣。”
  小豆子听了我的话之后,随即发了两张翻白眼的图片过来,然后又说:“哥们儿,你就别自恋了,俺对同性恋也不感兴趣——俺只对妹妹感兴趣,嘿嘿!”
  我说:“瞧你这副德性,一说到妹妹你就眉飞色舞两眼放光,真是狗改不敢吃屎!”
  小豆子听了我的话后,就“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他又说:“说真的,哥们儿,俺真佩服你的定力,有那么多妹妹对你送怀投抱,你都不动摇,嘿。不过呢,俺更嫉妒你的文采,你瞧你昨天刚去发了篇文章到我给你推荐的那个论坛,结果蓝色妖姬就主动在你贴子后面回复了,而且回了又回!”
  我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谁回不也是回?”
  小豆子说:“这可不一样,蓝色妖姬可是那里的大红人,别人去回没人会羡慕嫉妒你,可蓝色妖姬就不同了,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过来,她能这样反复去回复你的贴子,可见她是多么欣赏你,你在她心里的份量是可想而知的了。大板牙,这可真是前无古人的事情啊。”
  我说:“你小子就别吹嘘了,蓝色妖姬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被你说得天花乱坠唾沫飞溅的样子!”
  小豆子叹了口气说:“怎么说呢?反正网上有很多男人像苍蝇一样围着她打转,她是一个能让见到过她的男人着迷的女人……”
  我和小豆子在网上认识了一两年,他说自己高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在社会上摔摸滚打了若干年,事业上闯出了一点点成绩,婚姻却不如意。很多时候,他都摆着一副地痞流氓狂傲不羁的样子在网上混,网上竟然有很多女人寻死觅活地追随在他屁股后面。我很纳闷,不知道那些女人为什么会喜欢小豆子这样不着边际的人。和小豆子混熟之后,他私下告诉我说,这年头真的变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泡在网上的女人大多是空虚、无聊又寂寞的女人,她们需要一定的精神激素去刺激她们的肾上腺,让它分泌霍尔蒙。只要对她们略使一点点小招式,她们就会乖乖就犯。小豆子还说,网络是个神奇的世界,里面隐藏着很多古怪的学问。要想玩转网络,男人就得先征服网上的女人,而女人呢,想在网上有一息之地的话,就应该让大部份男人倔服于自己的石榴裙之下。小豆子说这是他思考了很长时间才得出的结论。不知道为什么,小豆子说完这话,我就突然想起了昆德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不清楚人类思考,上帝是不是想发笑,不过小豆子一思考,我到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小豆子不管我怎么去笑话他,他从来没有和我翻过脸,自从我们认识以后,他就一直粘着我。我知道很多时候,小豆子都有求于我。比如要我帮他写几封情书,他好拿去哄哄他的某个妹妹等等,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小豆子一直把我当成他的铁哥们儿,有什么私密的话,他都愿意告诉我。即便如此,我骨子里仍是有些看不起小豆子这样的人。但很多时候,我又不得不佩服他,因为小豆子是个非常活跃的人,他能在短时间内把聊天的气氛弄得轻松又热烈;他还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个好端端的论坛变成一群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唇枪舌战的场所。
  和小豆子认识这么长时间,他在网络里身经百战纵横驰骋,我还从没见他为哪个女人长吁短叹过。出于好奇,我打开了小豆子新近给我介绍的那个论坛。
  正如小豆子说的那样,我看到有个化名为‘蓝色妖姬’的女会员在我发的那篇文章后面回了很多贴。我正纳闷的时候,‘蓝色妖姬’就在论坛上发来了短信。
  蓝色妖姬说:“您好大板牙!我等您好半天了,终于盼到您上线,呵呵!”
  我回复说:“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蓝色妖姬说:“我——想和您交个朋友,行吗?”
  我回短信说:“对不起,我不善于结交朋友。”
  蓝色妖姬说:“其实——我也并不是一个随便结交朋友的人。”
  我盯着短信不屑地笑了笑,心想:“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蓝色妖姬见我没有回复,又发了条短信过来,她诚肯地说:“大板牙老师,您写的文章非常捧,我很崇拜你。我原以为在这个追捧明星和崇拜金钱的浮躁年代,已经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写文章了。今天有幸遇到您,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肤浅又狭隘的人。如果您愿意加我QQ,我不胜感激。如果——您不愿意,我也不会生您的气,毕竟——对于您来说,我仅仅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蓝色妖姬最后在短信后面附了自己的QQ号码和一张自己的相片。
  我承认,起初,我对这个化名为‘蓝色妖姬’的女人完全没有什么兴趣。但当我看到她发来的相片之后,我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加她的QQ。
  蓝色妖姬成了我的QQ好友后,便主动与我聊天。我和她聊罗素,聊苏格拉底,她都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当我聊到泰戈尔、徐志摩和海子的时候,我发现她变得狂热起来。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想,在这年月,怎么还有人对诗歌这么感兴趣呢?为了投其所好,我便写了一首诗:
  我筹划着如何跟谬斯交谈/去接近心目中的女神/比如赞美的诗/贵重的物品/但女神并没有如期出现/她只扔出一柄宝剑/刃上生满了铁锈/它们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我停止了思想/去探试剑锋的力度/却看到花蕊处/正扬起一抹抹忧伤/我惊诧着/无限放大着周围的事物/神秘的、晦涩的/光明的、黑暗的/甚至包括生存与死亡的种种/都不可复述地成为我思维的樊笼/放手吧/忘掉全部的疑惑和痛苦/让那些本质的/和非本质的/在午夜来临之前/各就各位。
  我把这首诗发到那个论坛上,很快,蓝色妖姬就回复了,她表现得很兴奋。她不光在我贴的诗歌后面反复回复,还在QQ里对我大肆夸奖一番。
  我则故意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地说:“诗歌和人一样,不可强求,只可偶遇,它需要一定的缘分,如果遇到一个恰当的人或景,便能激发写作者的灵感与创作激情,诗歌从而应运而生。
  蓝色妖姬试探着问:“能激起您灵感与激情的——那个人——会是我吗?”
  我隐晦地说:“我原来从不写诗歌的。”
  蓝色妖姬的脸就红了。
  自从那次聊天之后,蓝色妖姬就每天在网上等我,不管我多么晚上线,她都会跳出来和我说话。小豆子也一样,不过小豆子每次上来都是向我打听有关蓝色妖姬的一些情况。不知道是不是小豆子把我对蓝色妖姬一些不好的评价告诉了她本人,接连好几天,蓝色妖姬都没有出现,她像从网络中一下子蒸发掉了一样。
  我去问小豆子,小豆子露出一脸的坏笑。
  小豆子说:“怎么样,哥们儿,是不是动心了?”
  我故作不懂的样子问到:“动什么心?”
  小豆子说:“你就别装蒜了,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嘿嘿。”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小豆子做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哥们儿,我说得没错吧!蓝色妖姬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妖精,她能勾走男人的魂魄。”
  我振振有词地说:“我可不管她是不是勾魂的妖精,反正我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小豆子说:“得了吧,哥们儿,我都已经看出来了,你还装?你喜欢人家就明说嘛,何必还要遮遮掩掩呢?”
  我佯装生气地说:“小豆子,你小子真是不可理喻。”
  小豆子奸笑着说:“我看你能把持住多久?嘿嘿。”
  我吸着烟慢吞吞地说:“你看我能把持住多久!”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蓝色妖姬仍旧没有出现,小豆子也无故从网络里失踪了。原来和小豆子聊天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无聊,当小豆子突然不见的时候,我竟然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心一下子变得空空落落。
  百般无聊的时候,我又开始写所谓的诗歌,我把一首自己看了浑身都要发麻的诗歌贴到了论坛上。就在贴出去的第二天晚上,蓝色妖姬出现了,小豆子也出现了。
  小豆子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像原来那样喋喋不休做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变得像一个扭扭捏捏的女人。
  我有些纳闷,便问:“小豆子,你没事吧?”
  小豆子欲言又止地说:“大板牙,我……”
  我说:“干嘛吞吞吐吐的,你小子几天不见居然性情大变?说真的,你这一变,还真是让我一下子适应不了!”
  小豆子淡淡地说:“是吗?”
  我感觉小豆子很不对劲,于是又问:“小豆子,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小豆子吱吱唔唔地说:“大板牙,你真的很关心我吗?”
  我说:“废话,谁叫咱们是朋友!”
  小豆子听了我的话后竟然脸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大板牙,我想——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说:“秘密?”
  小豆子自顾地说:“这个秘密——藏在我心里很久了,它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我说:“什么秘密?”
  小豆子说:“其实——其实,我和蓝色妖姬是……”
  我追问着说:“你和蓝色妖姬是什么?”
  小豆子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把我贴在论坛上的那首诗复制给了我:
  我坐在山岗上聆听晨曲/露珠敲击繁叶/叮当、叮当/我喜欢高低音的结合/闭目,以示敬仰/是否可以把它置入溪流/让它构成奇妙的水波/与思潮碰撞/开出妖艳的花朵/我承认/自己已被某种旋律给俘虏了/这二百零六块骨头啊/快剂成了粉沫/你这小妖精/你说/我是该说爱你呢/还是该说恨你。
  看到自己写的这诗,我有些难为情,平时自己写东西是不会写得这么露骨肉麻的,我禁不住问小豆子:“你复制它做什么?”
  小豆子说:“你这首诗——是写给——蓝色妖姬的?”
  我假装吃惊地说:“这你也看出来了?”
  小豆子说:“我就知道你是写给她的,呵呵。”
  看到小豆子平时惯用的粗犷“哈哈”大笑,一下子变成无比隐忍的“呵呵”笑时,我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我正色地问到:“小豆子,你没出什么事吧?”
  小豆子回答说:“大板牙,其实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挣扎,原本——我是没有勇气——向你坦白的。昨天——看了你写的这首诗,知道你的心意后,我想——我不该再对你隐瞒什么了,呵呵。”
  我疑虑地问:“小豆子,难道蓝色妖姬是你网恋的情人?或者说,你们原本就是一对——夫妻?”
  小豆子红着脸辩解着说:“不是了,不是你猜的这样。其实——其实,蓝色妖姬——就是我——我就是——蓝色妖姬,我们原本——就是一个人。”
  我哈哈大笑着说:“小豆子,你真能忽悠,你请接着忽悠。”
  小豆子慌了,他赌咒发誓地说:“大板牙,我真没骗你。如果我骗你,我就是小狗,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我说:“你小子跟孙悟空似的,转眼功夫就能从大老爷们变成一大美女,变变小狗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小豆子说:“大板牙,我有摄像头,要不——我视频给你看……”
  我爽快地说:“行,咱们就眼见为实,哈哈。”
  于是,小豆子给我发来了视频邀请,我点击接受后,没几秒钟,在QQ对话框的右侧真的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用暧昧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女人的相貌和穿作打扮,跟蓝色妖姬当时发给我的那张相片里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女人见我没有出声,便说:“大板牙,现在——你——相信了?”
  我无比兴奋地说:“你这小妖精,你说,我是该爱你呢,还是该说恨你?哈哈”
  QQ屏幕里面的那个女人看到我的回复后,脸就红了,她娇滴滴地说:“讨厌!”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小豆子,我真服你了!不——是蓝色妖姬,嗨!也不对——是‘小妖精’才对,哈哈。”
  女人捂着嘴嗤嗤发笑,笑完之后,她说:“大板牙,我为什么看不到你,听不到你声音呢?你没装有摄像头和耳麦吗?”
  我说:“没有。”
  女人喃喃地说:“好想看看你,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吐着烟卷似笑非笑着说:“我长发披肩,青面獠牙,我怕你看了之后会做噩梦。”
  女人嗔怪着说:“你就爱糊弄人家,我才不信呢!你这么有学识,肯定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儒雅男人,呵呵!”
  我说:“这个可不好说了。”
  女人红着脸羞答答地说:“其实——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女人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很隐秘地躲在酒吧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不敢与她打招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酒吧的客人一波波的来了,又一波波的走了,在时针指向二十三点的时候,女人喝光了第五杯蓝色珊瑚礁鸡尾酒,她醉眼迷离地盯着那五只空酒杯哭哭笑笑。我买了一束鲜花叫服务生送给了女人,便悄悄离开了酒吧。
  我自始自终也没有让女人看到我,因为,我也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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