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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飞翔 . 无形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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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有缘相遇的文友,新年吉祥


飞 翔



夏季的雨,一直沉甸甸地伏在山顶。阿莎坐在室内幽微的弱光中,她正对着烘鞋机烘鞋子。她自己的,阿发的。


阿发靠在沙发上喝茶,把脚搁在茶几上,悠闲的样子。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起初讨论的是雨雾问题。一个说是这样,另一个说是那样。在无法得出任何结论的境况下,他们继续,持续地望着前方的雨帘,和夜。夜为什么这么黑呢?阿发和阿莎觉得有必要转移下话题,之后关于夜黑的问题又被分解成无数的小问题,似乎还是难以得出一致的结论。沉默一会儿,阿莎和阿发又觉得刚才的讨论没有多大意义,然而他们又不愿意放弃彼此交谈的机会。


所以,在烘鞋机呼呼呼声中,他们的交谈还是缓慢而荒诞地持续下去。甚至有时候阿莎会嘻嘻笑一会儿,阿发会哈哈笑一会儿。


天气确实不好,阿发和阿莎的鞋子总是湿而重。这几个雨夜,阿莎一直在烘鞋子,阿发一直在喝茶,然后聊天,迷迷糊糊睡去。


在一些模糊不定的时间里,阿莎会想起一只鸟,这真是怪异的事。比如说此刻,雨将山上所有的声音,都吸入雨的节拍。在天空和大地之间,景物消失,一条一条的雨线织成一个巨大的蜘蛛网,阿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烘鞋器呼呼呼响着,鞋子的水汽一点一点蒸发,阿莎就会想鸟为什么会飞这样的问题。


鸟儿经常出现在阿莎的视线里,对着她进行口语练习,或仅仅是想试一试它的嗓音。总之无论鸟在说些什么,都传递出它在看到阿莎时的喜悦。它的歌声仿佛于生活的另一重空间,阿莎听到那歌喉中流淌着的各色声音中最精彩的细节。于是阿莎很想学鸟语,到鸟城去看看。


阿莎就对着烘鞋机发呆了。她手中的鞋子会不会突然长出一双翅膀?驮着她飞出屋子,穿越雨帘,寻找,或是成为那样的一只鸟儿?她怔怔的笑了。


与此同时,阿发也在梦中骑着他的一只大水杯飞走了,他听到另一支妙不可言的歌,来自一片模模糊糊的水域。并且,阿发从梦中天真地笑出声,醒了。


雨后来停歇了。阿发和阿莎都躺在床上,一个木质牢固狭小的共同地带。他们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在室内幽微的弱光中对望了一下,他们又一次,几乎是,同时笑了。

无形


我在院子里站了站,觉得自己变小了,要不就是衣服太大了,像是一个穿母亲衣裳的小孩。我抬起头,向着楼上的窗户看了看了——灯还亮着,荣站在窗口,嘴唇紧闭,左手握着她的杯子,目送我出行。


我一定一次又一次地离开过寄养过我的尘世中的父亲和母亲,甚至哀伤地见证过她或他的死亡。我第一次漫游到这座山中小镇,是许多年的前一个冬天。小镇的阴冷、美丽的树木、古旧的老式建筑,和梦幻般白雪皑皑的冬季,让我一下子就喜爱上了它。我满怀激情地聆听人们那些或悲或喜的传闻,从政府大楼到街巷小饭馆,从博物馆到某个角落搭建的临时帐篷。我所遇到的山里人比我之前游荡时见到过的许多人更淳朴更简单,当然世界的某些地方还在发生着诸如阴谋和杀人、战争这些可怕的事情,不过这里人们的生活依旧稀松平常地继续。


如果我没有遇见荣,我一定无拘无束地在山林草莽,小镇街巷中继续漫游,就像空无之中吹来的风,无聊的时候也可以跟人们恶作剧,比如某个夜晚,某个坏家伙在欺负女孩子,我会悄悄走近,冲他的颈背哈一丝冷气,他就停下了,疑惑地扭过头,用目光搜寻……


荣,收容了我。她那时是一个长着海藻般长头发、和蔼可亲的年轻女性,她喜欢观察幻想,用文字记录点什么,或者绘画,不过荣这样做只是为了好玩,或者转移一下视线,而且常常半途而废,她看不到本质,也缺少天赋。我喜爱她,不是因为她超凡脱俗,倒恰恰是她的温和寻常,还有她自得其乐的那份孩子气。


我像一个婴儿那样渴望亲近她柔软的身体,情不自禁想要缩成一团,成为她的孩子,长出小手,小脚,长出一双亮晶晶的黑夜的眼睛。我渴望被她认识,许多个夜里,我看见荣在书桌上涂涂画画,我对自己说:


“碰碰她。”


“这里有一道门 ,你可以自由通行。” 荣温柔的声音回答了我。


荣隐约知道我是一个在虚空中运动的存在,不过她一般无所谓我来或走。有时是午后,我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她在我的视线里走来走去,摘菜,扫地,晾晒、给远方的亲人写信……她有许多事要做,还要为一群小朋友的到来准备下午的绘画教学。有时在夜里,她躺在沙发上翻书,眼睛却常常离开书本,我猜她正沉浸在别样的梦里。我只好沉默地看着她,心潮起伏。她一般只能描绘些简单的事物,比如湖水中有鱼儿在游,或者一只冰面上的大白鹅,一棵树什么的,不过我还是发现,某一些笔触荣会描画的特别轻盈灵动。噢,这样的时候,荣抬起头冲我笑笑,我也会冲荣笑笑。她敞开心灵和爱意吸纳了我,并且逐渐赋予我形体,成为一滴水,一片羽毛,或者一枚叶片,一个小小的黑色孩子,有着荣的长头发,穿着荣那样半长不短的裙子,或者肥肥大大的棉衣…..


我想起了那些被人认识的幸福、甜蜜和忧伤的古老时光——我甚至想起了我前一位悲剧性的母亲,她目光敏锐,野性十足,她说,以梦为马,她燃烧着走去,一直到跌落悬崖还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为此痛苦自责很长时间——噢,我就是导致她跌入悬崖的那匹野马。不要回想那些了,我喜欢活在现在,当下!


时间就这么平凡平静平淡地流逝而过。四年里,我或来或去,荣的家很小,她的先生和孩子一样温和友善,不过他们从来看不见我,浓稠的夜色总是沾满我漂浮的身子。荣的先生一般会在卧室里看电视,他冲荣说了点什么,荣会耸耸肩,走过去递给他一个烟灰缸,和他愉快地聊天。有次他突然从外面进来,沉重的脚步声沿着我的手臂走来,烟灰弹在我的薄薄的眼睑上,所以我对这个男人很恼火,不过荣呵呵笑,不以为然。那个扎马尾的小女孩一般在九点以后就乖乖入睡了,荣和她一起念睡前故事的场景温馨美好,荣念书的声音,我也想一口吞下。那样的时候,我会悲伤地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这种多余甚至想要消失的感觉,已经数次出现了。尽管只要我来,荣从不会拒绝,也从不贪恋,荣家里的沙发、电视、书柜里的书籍和画册,我都可以自由享用,包括荣的裙子、大衣我都可以这件那件穿穿,并且对荣发表一些审美方面的意见。


荣依旧如故,资质平平,若无其事地延续着她日复一日的生活。荣说,重复做一件事有多么重要。而我存在的意义,正与此相反,我来到世间是使人编织新的梦幻。


“对这个人的注视,我能容忍多久?”有次我在荣的一本书里看见了这样一句话,它来自一部伟大的著作。当时这句话令我不安,但我拒绝它和荣有什么关联,很快将这句话从记忆中抹去,如同我抹去曾经的记忆。此刻,我已经离开荣了,想起了它对我和荣的关联——不是容忍,而是眷恋多久?


这几天荣的家人带着扎马尾的小女孩去城里度假了,屋子里只有荣和我。 “你看见那些背包客么?”我说,我决心今夜离开她了。荣在厨房里摘菜,没做声。是哦,这么冷的天,山上又没美丽的雪景,深更半夜哪来的背包客呢。不过我自顾自说下去:


“背包客是些怪人。我和他们有某些相似。一样居无定所,经常出于一时冲动上路漂泊,寻找某种自己也不很清楚的东西,生命穿越某种可能,此,或者彼。与其用时间、地点、事件来看待他们的行程,不如说是一种形态……”


“你说的话有点奇怪,我听不明白。”荣放了手中的一把芹菜,疑惑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很爱幻想,但你不会采取行动。就是世界抽你一个耳光,你也可以好好地生活着。我该向你道别了……你对我的招待很简朴,很真诚,我知道你不会过分挽留我的。”


“你从此不再回来么?我的确生活在小小的井里,可是某些深层的,难以说清楚的东西已经改变了。我曾看到你,与你相处过,我知道你不邪恶,是一个美丽神奇的黑孩子……可是你总有一天会离开的,进入我目所不及的世界。”


荣温柔可亲的声音,让我想哭。


我慢慢转过了身。


月光抛洒的路径,有一种忽远忽近,似真非真的的恍惚感。一些冰棱挂在树枝上,像汉字的笔画,像英文字母,也有的像一些动物的形状……. 我想象荣依旧沉寂地站着,在室内远眺着山峦,冰棱,树影,一片被风吹起的纸片,一条狗拖着挣断铁链子,划过路面发出凄厉的声音,还有越走越远,越走越淡的我……这些室外的夜间事物不会伤害到她,荣的世界秩序井然。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渐渐听到了翅膀扇动的声息。一阵摆动。一阵窸窸窣窣声,一股轻柔而又强大的力量拥抱起我,温柔,无边无际。我想起自己是一个漂浮的生命,一个梦想的生灵。这种生灵只有一个故事:流浪。流浪永远是正在开始,新的惊讶。世界也总是以同样的方式正在开始,让人惊讶,在这里,在那里,随后会慢慢消失。



20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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