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修改稿)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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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闪不及的猫
文/李新文
一
那一瞬,拿着棍子扑向犯错的猫时,又开始后悔了。其实猫的过失不足以挨板子,更不足以激起我的愤怒。
但,我还是拿起了棍子。
那天清早门一开,对面马路的涵洞里突然拱出个脏兮兮的头来,然后是瘦骨嶙峋的身子,接着是耷拉着的尾巴。一瞬晃到我的跟前,张开有气无力的牙齿喵了一声。这声音,低哑、潮湿、带着一股霉味,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我一跳。下意识地觉得它是只流浪的猫,一定走了很远的路饿得难受。这样的猫,谁见了谁都会生出一丝怜悯,并有些惊恐。一只人间的猫,怎么落到这等田地?对于流浪,我曾领教过,那种形影相吊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四周冷冷的目光,陌生的表情,远离了人间所有的温暖。在心如死灰的空气里行走,恍在漫长的黑夜里彳亍。我受不了这揪心的滋味,酸酸的,涩涩的。第一反应是把正在吃食的狗赶开,将碗移到猫的脚下,让它饱吃一顿,以解饥饿之苦。猫得了我的支持,舌头一卷,没几下便碗底朝天了,以至于我家的狗涌出一脸愤懑。没想这猫竟一贴膏药似的贴在我的家门前不走了。此后一日三餐不请自来,与狗儿抢食,比谁还凶。猫成天无所事事,要不在草地上嗅嗅花草,要不打个哈欠在太阳下睡一场懒觉,做着它的美梦。而一断黑,又溜进对面的涵洞。这才发觉,是只彻头彻尾的懒猫。要命的是,那天早上它追赶一只蜻蜓时,竟把搁在门前的食碗给打破了。这下点燃了我的怒火,提着棍子一阵追打,猫吓得哇哇大叫,夺路而逃。
它的表现,几乎一下摧毁了所有的猫在我心里的形象。
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很少对动物偏心。而对猫的认识,还与我的二叔有关。这是个生命力极强而命运不乖的老头。横看竖看,瘦得像一刀排骨肉,眼窝凹得很深,仿佛两个塌方的土洞。我老在想,倘若葡在地上,他肯定有着一只猫的间架结构。那天清早,我把猫吓得嗷嗷大叫时,一条黑影伸进了我的地坪,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覆盖我的身体。我闻到了异样的气息,知道他是谁。我说二叔早。他答的却是,真有出息,欺负一只猫算啥本身!我懒得理会,看不惯他摆出一副长辈作派。我晓得他来干什么,无非又向我借钱。而往往借钱不着正用,要么打酒喝,要么牌桌上输个精光。他压根儿不知我的收入是靠毛笔和电脑写来的,一个子掰作两个用。我看出他的用心,无非想用猫的话题掩盖内心的怯懦,或者击垮我的心理防线,以获得有利的由头。我吐了团唾沫,扬起头问,又要多少?这一问,他的身子矮下去,吃吃地说:就、就、就一仟,学、学驾照……连声音也矮了下去,快接近地下的影子。这情形,让我想起那只讨厌的猫。我用最快的速度走进屋,又用最快的速度凑齐一叠票子往他手里一塞,希望快点消失。
看来,人的特性有时与动物并没啥差别。
在我老家,他的相貌很奇特。最奇特的是双手过膝,手一伸,比别人长出一截。那年村子里来了个算命先生,轮到给他瞅瞅时,老头儿掐了下生辰八字,又瞄了下他过长的手臂,慢悠悠的吐出四个字——命哪,命哪。满屋子男女一头雾水。
据说他属猫命。这说法很可疑,生肖谱里压根儿就没有猫。不过,很多年前倒听说了他身世的奇怪。我爹说,他生下来时像只要死不活的猫,浑身颤抖,嘴巴一张一歙,慢慢的慢慢的只剩一口气了。我幺叔公长叹一声,只好用箢箕装着,将他丢到靠夕阳很近的荒山野岭。可一眨眼又被一只狗叼了回来,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又一年,他在树上摘李子,脚一空,落到墈下,跌断几根排骨,竟没有死。某个冬天,去吉家湖修大堤,赤着脚光着膀子跳到齐膝深的水里挖泥土,一刀刀的风,一泼泼的雪,没把他冻死。到后来,又麻着胆子开着队里的拖拉机一路蹦达,终于轰的一响,倒入两丈深的观音桥。大家以为这回死定了。不半晌慢慢从水里露出那片瘦脸,还挂着一绺怪笑。
或许,人的命都是上苍的安排。上帝,那个掌控天地人间的至圣,给了人类阳光、风雨、粮食、道路,也给了我们无数的灾难与奇迹。
二
我对猫的态度,恰恰因了老鼠而慢慢改观。
鼠在十二生肖里是个异数。它的体形、眼神和稍纵即逝的速度,无一不是对人类的反叛与篾视。
那年,我把房子砌在107国道东边,对面是驾考中心。一排排高楼挺立着,用强大的气势压得我的房子喘不过气来。 春天一到,草木便绿了,也把一只只老鼠引了过来。流动的空气里,我闻到了鼠的气息,还听见了《诗经》里所说的那种盗贼的脚步和声音。这气息与声音,气流一样在空中迅速集结,压迫着我的神经。我感到日子的颜色在变化。一天中午,去窗下拿柴,猛地闪出一条鼠影,灰黑的身子呈直线运动,仿佛水墨画里的皴法。然而感觉它并未走远,躲在哪个角落里正打量着我,或分析着我的想法。我不由升起一些警惕,比夜色还浓的警惕。
警惕慢慢加重。晚上10点打开电脑刚写一排字,唧唧嗦嗦的声音骤然响起。急切、杂乱、恐惶得像黑色蝙蝠的悲啼。对,是老鼠在叫。我敞开嘴大吼一声,把那怪叫压了下去。可没一会,又重新响起,唧唧唧,唧唧唧,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这声音固执地进入我的耳朵,把头脑中冒出来的几个句子吓走了。我抓耳刨腮,坐立不是。一气之下干脆把柜子、桌子、箱子统统打开,里里外外到处寻找,又把手电筒的强光伸进床底、卧室、厨房的每个角落照上一遍,可仍不见它的影子。该死的老鼠,忍不住骂了一句。整整一夜,被折腾得晕头转向。觉得老鼠太可恶,比先前那只流浪的猫以及老向我借钱的二叔还讨厌。
折腾了一夜,更坚信鼠是夜的潜行者,向人类张开了饕餮的牙齿和狡狤的眼神。或许,它的目光是夜的一种表达,把夜的诡谲与幽深阐释得言简意赅。看过一部叫《食人蚁》的电影,成群结队的红蚁踊出来,铺天盖地,人一碰上,群起而攻之,到最后只剩下一堆血肉模糊的骨头。这红蚁体内喷射出一种腐蚀性极强的毒汁,哪怕再硬的钢铁,也会化为一滩铁水。对于老鼠,我了解不多,只知它也带有一种叫鼠疫的病菌,一旦扩散,会危及人的生命。当年小鬼子就是依照这个原理制造出鼠疫的生化武器的。好在及时加以销毁,否则,整个地球陷入一片死寂,到处飘荡着无家可归的冤魂。
我第一次养猫,显然是个例外。那天,儿子在老家的堂屋里跟一只出生不久的猫混熟了。那猫白得像雪,瞟一眼,让人陷入迷幻,与黑的事物一比,走向两个极端。
这猫给儿子带来一分快乐。日里,把猫的两条前腿捏着,一会儿放在地上跳舞;一会儿移到桌上两个小脑袋挨在一起,嬉嬉哈哈笑着,要不还朝小猫做几个鬼脸或塞给它一块雪饼。夜间,与猫一同入睡,可没几分钟,猫却悄悄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这猫的出现,慢慢消解我的成见,以至于给它取了个“小白”的名字。小白很听话,也爱干净,要它别把尿撒在屋里,果然尿急时走到菜园旁撒在泥沟,然后慢慢回来,一如害羞的少女。最放心的是,我在电脑旁写文字时,它一言不发蹲在桌底下,若有所思,似在想它的心事。比如,春天来了,树上为何长得一片葱绿?为何对面楼房的门窗像一个个张开的大嘴想要吃点什么?那马路边背着挎包的人为何见了来人便一踊而上穷追猛赶呢?哦,是的,还有凶猛的车辆为啥跑这么急,不是说从容行好事吗?等等这些,让一只初涉人世的猫参悟不透。
猫在阳光里生长,鼻孔里容纳了不少气味。首先是阳光和花草的气味,然后是老鼠的和人的气味。阳光花草画儿一样映入它的脑海,肯定成了不错的写意。而猫对老鼠的知觉是先天性的,是不带任何附加条件。一天早上,我看见它蹲在一堵围墙上,把目光盯到墙角的一个土洞里,盯得极紧。它的目光织成了一张网,哪怕一只苍蝇的举动也了然于心。不用说,它闻到了老鼠气味。这气味可能是从鼠的嘴巴或一泡尿里发出来的,但猫已进入备战状态,稍有动静,即刻全线出击,攻城略地。一堵生硬的墙,因了这白云般的猫的点染,刹然生动了,有了恰到好处的画面感——白与黑,明与暗,动与静形成鲜明的比照。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块里,光与影哗哗流动,角逐着力量。至此,无可否认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具有超乎寻常的绘画能力。
也许,它最高超的技能是把自己融入黑夜。目光沿着鼠的气味在幽暗的夜色里一走,一切逃脱不了它的审视。蠢蠢欲动的老鼠,立刻陷入十面埋伏。
猫用白的颜色和气味在时间里行走,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我经常在屋旁的通道上听到一些议论,说这猫如何如何,羡慕中夹杂了不少嫉妒。自然有一些陌生的脚步和面孔与猫不期而遇。这是个狭长的通风口,风很大,呈直线吹来,把地上的纸屑刮得乱飞,一下一下贴向天空。猫对通道上的风、雨、阳光、脚步,尤其陌生的目光充满疑惑,甚至慌乱。那天早上,猫忽然大叫起来,一声比一声急迫,像在哭诉。循声奔去,才知它的叫声被一只蛇皮袋团团围住,拎在一个陌生的汉子手里,比老鼠跑得还快。显然,是蓄谋已久的打劫。我的吼声震得蛇皮袋子落在地上,那人一闪而逝。猫从袋子里钻出来,一溜烟逃到堂屋的桌下,满含委屈与惊悚。
三
猫捕鼠时,二叔学起了汽车驾驶。他在我的地坪上敞开一口黄牙说,不拿到驾照不是人。语气坚定如一块岩石。毗邻驾考中心,自然对考驾照有些了解,掐指算来,至少有四道关口要过。第一道关是在微机上考驾驶理论,90分及格,差一分也不行。二叔小学一年级肄业,连名字都不会写,想在电脑上考理论,实在太难。我不想泼他的冷水,就算走黑漆门路“了难”,也未必过关。“了难”是江湖黑话,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得到的消息是一连考了七、八次都不上20分,连选择题也是猫咬蚊子——误打误撞碰上的。我笑得肚子发痛。而每次见他一脸黑着从考场的水泥梯级下来,总有两三个背挎包的家伙围上去,打卦似的问,了难吧,了难吧?包过,不过不是人!我的心悬得老高,生怕他一不小心被人绑架,或卷入无形的漩涡。
对二叔的考试,我帮不上忙,纯属看客。再后来,不知怎么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他的影子,好象从我的家门前蒸发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一只猫呢?许多个夜晚伏在电脑前码着一个个文字,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耗在深静的夜里。长夜漫漫,把耳朵贴向文字或靠近这静谧的人间,便隐隐听见另一个世界里的声音——有人在打呼噜,有人在磨牙,有人在说梦话,有人在笑,有人在哭……各种情态和声音,是白天听不见的。这样的夜里,我的心情异常平静,仿佛活出了真实的自我。
而这种宁静终于被窗外的世界以及老婆弄得七零八落。太阳一出来,对面的马路边站满了背挎包的人,他们捏着一张印有表格的纸,不停地挥舞,像舞着一面白色的旗帜。一双双眼瞪着,射出无穷的欲望,每有车来便蜂踊而上,抛出重复了上千遍的两句话:检车吧?换证吧?然后没命地追,没命地抓,像捕捉一条条肥鱼。地坪上的空气热得发烫,像散发着的蒸气。天空下撒开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不知危险的人一旦撞上,便成了被宰的鱼。无形的血沿着时间的缝隙流出来,慢慢凝固、风干。这便是“了难”的秘密——挨宰后浑然不觉。我的邻居山春子每天赚得满满的,一张张宽大的票子将他丑陋的脸照得通红,嘴边淌出的笑也红光闪烁。我老婆受不了这种诱惑,说,别码字了,也去捉几条鱼看看。这才发觉男女老少把那些前来办事的外人真看成了一条条鱼,而背挎包的却成了渔夫或一只只好腥的猫。尽管我对“了难”没半点兴趣,但终于拗不过她的强拉硬扯,只好战战兢兢上了马路。而那句“了难”的开场白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甚至感到头顶上的阳光变成了一把把尖刀,随时会刺向身体。其实我是可以离开的,却不料有个中年汉子找上门来要我替他换证。是个机会,不能错过。哪知我的同学陈大仲风一般奔过来,一手抢了去。这是个老手,没一支烟工夫便办好了。黑亮亮的新证在太阳下发着光,把汉子的脸照得喜色荡漾。那一瞬,我看见阳光里隐藏着无数强盗的嘴脸,狰狞得不敢正视。我得的报酬是120块,陈大仲却得了400多,比我多了去了。他还说,这么简单的事也办不好,只配做夜猫子。我被抢白得无话可说,也才弄清换个驾照顶多三十元。看来,这里的水很深,猫腻不少。刹地,我的脸烫起来,热烘烘的。我被自己的过失炙烤着,忐忑不安。只觉得一不留意成了陈大仲的帮凶,更深切地感到“了难”者的刀无比锋利,呼的一下一刀入骨,直奔心脏。这动作不动声色却又斩钉截铁,比夜里的老鼠高明得多。我被强大的罪孽感包裹着,陷入从未有过的沉重。那种憋闷和歉疚悄然化为一种浓黑的悲哀,在胸腔里纠结缭绕,无法排解。《三字经》上说“人之初,性本善”,这是真的吗?那夜,我梦见我的灵魂从体内跑出来,飞到空中,一次次喊着我的名字,好像躺在床上的那个肉身不是先前的自己了。又梦见魂儿来到一条河边,在漫无目的地游走,找不到回家的路。夜黑得深沉,忽而白影一现,才知是我家的猫,它的眼睛盯着我,盯得很紧,仿佛要把我的心魂洞穿。
我心理负担太重,无法做这样的渔夫,只好重新回到电脑旁。望一眼那雪白的猫,又恍惚一下找回了自己。
四
第二年的春天仿佛是从猫的眸子绿起来的。那天早上,门一开,二叔又奇迹般出现了。他总是猫一样神出鬼没,速度很快。此刻,他的手袖着,脸上展开一抹笑意,气色不错。不经意间,掏出一本驾照一晃说,咱没骗你吧?我没看出自已有多惊讶,却看见他的皱纹里淌着无尽的兴奋。展开一看,照片、证号、印章、发证单位等等一样不少。忍不住又问,咋来的?考的。他怕我戳穿他的老底,终于一吐一个字:外地买的,花了白花花的银子一万多。看得出他不像在开玩笑。我说,去对面的微机上查一查,看看真假。一晃,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阳光的尽头。
猫也起得很早,抬头一望,阳光从树上洒下来,溅在一辆辆奔驰的汽车上、移动的人头上,泛起白白的光。忽然不远处传来几声公猫的叫唤,像一种春天的问侯,抑或心灵的表白。我家的猫在完成一次次捕鼠行动后,出现少有的魅惑。显然,它被公猫的气息包围着,充满无限的喜悦。于是,迈开雪白的脚儿走向马路,一践春天之约。然而,美好的背后往往又隐藏着许多未知,就像对面的空气里函盖了不少欺骗。一瞬间,在那纵身一跃的一瞬间,我家的猫在“了难”者的惊呼声里,一不小心被呼啸而过的汽车辗在轮胎下,来不及叫出一声便告别了这阳光充足的人间。它的年轻的带着体温的血洒了一地,把阳光刺得发抖,把那只还没见上一面的公猫刺激得嗷嗷大叫,左右盘桓,像一种痛彻肺腑的哭泣,幻成漫天哀伤的悼词。我家的猫做梦也没想到这目光拥挤的马路竟成了它一生的终点,就如我也无法穿越这条奇怪的不可琢磨的生命线。或许,这马路是许多生命无法逾越的盲区。一年中,总会出现无数次的车祸,一个个血腥事件排下来能写满一个本子,许多陈尸路上的生命被大盖帽们用相机拍着,用皮尺量着,成为一页页白纸黑字的案卷,关在档案室里躺着,躺成一个个悲伤的符号或一种空空的白。现在,我家的猫用它年轻的血为代价制造出一起交通事故。它的眼睛睁开着,满含哀怨与惆怅。但它的瞳孔里没有出现交警,更没有相机、皮尺与登记本的光顾。那天早上,它躲闪不及的身躯被车轮辗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黑压压的“了难”帮潮水般涌来,兴奋得合不拢嘴,像看一场大戏,一下把马路堵成了肠梗阻,也用2000元的价格与肇事者进行“了难”,粗大的吼叫横冲直撞,将阳光撞成无数的碎片。这声音,不知死去的猫听见没有?
浓烈的血腥气被风传得很远,仿佛传递一个死亡的讯息。这讯息,强光一样刺得我直打哆嗦。扒开众人,瞥一眼那血染春天的镜像,炸弹爆炸似地抛出一句:我家的猫死了,与你们何干?!然后是沉默,比哀伤还沉重的沉默。无边的沉默里,我小心翼翼将猫的尸骸捡起来,像拾起一张伤痕累累的书页。然后踮着脚挂在门前那棵苦楝树的枝桠上,力图高过人群,让它不瞑的瞳孔瞋视着这方天地。
那夜,我被悲伤的气氛牵扯着,满耳朵都是猫的叫声。不料打开电视,屏幕上踊出另一个镜头——有个年近六旬的老头从屋顶跳下来摔死了,身子扑着,白花花的脑浆洒了一地。这是现场报道。主持人说,老人死于一张驾驶证,花了不少钱竟是假的。我不敢再往下看,脑子一片混乱。赶紧驾着电动车风一般奔向远处的老家。一路上,不少猫的叫声灌进耳朵,像小儿的啼哭,尖厉、凄切得一如化不开的夜色。匆匆见了二叔最后一眼,他的面相一片模糊,眼睛也睁开着,似有许多话要说,但我听不见了。而那张日里瞧见的证照被撕得七零八落,俨如撒在地上的纸钱。一问,才知道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卖了,押在这本假照上。返程的途中,我走得很慢,老觉得二叔瘦长的脸在眼前晃。一会儿,出现了。一会儿,又隐去了。骤然想起这个猫一样命硬的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都站了起来,可这一回竟没躲过一场无形的算计。或许,那看不见的刀太过锋利,就算月光见了也纷纷坠落。
夜被月光填满。风,从门前的苦楝树上吹来,发出丝丝缕缕的啸声,我疑心那是猫的灵魂在一遍遍呼号,用所有的力量丈量着夜的长度,抑或某种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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