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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是父亲一生的关健词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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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老是说他是一头牛。
      其实父亲是顶不想当头牛。他常说:“当头牛多辛苦呀,犁田耙地拉车,长年累月劳作不停,说是为了谋食,可谋到了什么吃的?只谋到了草吃。干活时稍为慢了点,鞭子就抽过来了。”
      谁想也不会想当头牛,如果一定要当个什么的话,他宁愿当一只鸡,一条鱼,一只鸟。理由很简单,世上有很多动物,根本不用为谋食的事情犯愁,也没人强迫它去干活。你看过一只鸡一条鱼一只鸟为谋食的事犯愁吗?你看过人驱使鸡儿鱼儿鸟儿去干活吗?只有牛才要干活。我们那儿没有驴儿马儿骡子。如果当只鸡当条鱼当只鸟属于人生的目标太高了的话,那当头猪也比当头牛强。
      一头猪躺在猪栏里呼呼大睡,任几只小鸡在身上跳来跳去动都不动一下,父亲见了大发感叹了:“瞧,当一头猪多好哟,除了吃就是睡,日子过得多舒爽呀。”村里人说:“当头猪有什么好,少不了要挨刀的。”父亲反驳说:“这有什么,当什么都少不了一死。”父亲这话说的,俨然是个参透生死的哲学家。父亲不是哲学家。他只是个农民。父亲此话一出,村里人便笑话我家的祖坟葬在睡山上。祖坟葬在睡山上,后人才会像猪一样只想着睡。
      我家真有祖坟葬在睡山上,是住爷爷的坟墓。我那儿四周都是高山,坟墓是在山上挖个横切面,从切面挖个横洞,棺木推进去,砌石嵌墓碑。而爷爷住的地方,却是一个两张晒席大的平地,看起来像张床,而突起的坟堆,就是枕头了。
      我家的祖坟虽然葬在睡山上,父亲却是个严重睡眠不足的人。白天要死命地干活,片刻不得停歇。晚上要去生产队开会,学习毛主席语录和《人民日报》社论,上头派下来的干部总是劲头十足地给村民上政治思想教育课,父亲每晚都要很晚才能回屋睡觉。有段时间,父亲天天晚上还要挨批斗。关于父亲挨批斗的原因后面来说,父亲挨批斗的原因也是父亲很晚才回屋睡的原因之一。父亲躺在床上并不能够挨着枕头就鼾声大起,而是反复转着身子睡不着。我直接怀疑父亲睡不着觉才会成为参透生死哲学家。晚上没睡好,天亮就会想赖床。如果不是队长催命的口哨声,父亲肯定是要睡到日头照屁股。
      “催命呀!”每天天才麻麻亮,队长吹响的口哨声尖厉急促地在村庄的上空穿刺旋转,从门缝从窗缝从墙缝中钻进来,父亲便极为不满地嘀咕着。虽极不情愿,还是从被窝里钻出来。
      队长吹响的口哨的确有催命的味道,不止是父亲,村里的男男女女听了,都要老老实实地从屋里出来,似乎再不出来,就有尚方宝剑可以格杀勿论似的。
      其实那是一把挺平常的铁皮口哨,供销社店里就有卖。村里有个大男孩偷了家里五分钱,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口哨,整日吹得嘀嘀响,村里没人理他,小屁孩们也不理。他很生气。有次他站在父亲身边使劲地吹,父亲像没听到一样。大男孩说:“我吹口哨了你怎么不出工?”父亲说:“你的口哨又不是上面的人给你的。”
       队长手中的口哨是上面人给的。普普通通的口哨一经过上面人的手就有了魔幻般的力量。出工、收工、开会、写工分、分口粮,一个村庄人的行动都要听它的指挥。自从上面的人把象征权杖口哨交给了队长,他就打了鸡血似地亢奋,成了村庄最早醒来的人,一醒来就从口袋口掏出口哨吹响。要催全村人的命。
      父亲不想当头牛,可却像牛一样由队长的口哨驱赶到村前晒谷坪上。队长开始分派活儿。你,去割禾;你,去拔秧;你,去栽禾;你,去做坎。父亲分到的活儿是犁田。
      “又是犁田。”父亲嘀咕着,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队长的声音却严厉地盖过来:“你会做什么?你除了犁田你还能做什么?手都像脚一样。”人群中立即有了窃窃私笑,如漏沙一般。父亲垂下头,感觉自己不该那么嘀咕,简直是自取其辱。
       牛有快牛慢牛之分,走不快的牛,并非换了人就有所改变。犁田这活儿,得的是固定工分。栽禾割禾,拿得是弹性工分,会比固定工分多好多。父亲显然是想多拿一点工分。一家七口人,只有父亲一个男劳力,每年年底算帐,我家都要欠生产队的钱。欠债人家很多想要的东西都不敢开口。比如说队里过年杀猪分肉,我家总是被少分,父亲稍为抗议一下,队长就吼过来:欠债不怕多是吧?这是欠集体的。要是欠我的,我就让你。直到生产队解散,我家乃是个欠债大户,帐挂到信用社,我结婚时去镇民政所办证,那个胖胖的秃顶信贷员翻出发黄的帐本,一笔一笔念给我听。直把我的头念大,身上带的钱不够了,不清帐甭想开到结婚证。
       队长会老是指派父亲去犁田,是因为父亲笨。父亲的笨表现不在脑子上,而在手脚上。相反,父亲的脑子还是挺聪明的,最起码知道偷懒,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睡懒觉。当然,这是搞大集体的时候,分田单干后他比牛都更勤快。这也可充分说明父亲是个聪明。年轻时父亲会抽烟,学会抽烟的动机就是可以利用抽烟休息一儿。年老了把烟戒掉了。他说抽烟不好,既烧钱又伤身体。队长的小算盘打得很精,指派父亲去犁田,跟在牛屁股后面,就没法偷懒了。队长也是个聪明人。
      父亲真个干活不怎么利索的人。比说割禾,别人的禾架子堆得满满的了,他的刚刚走平。比如说栽禾,别人一垅栽完,已到田塍上抽烟了,他还有长长的一大截。在乡村,一个干活不怎么利索的人是会让村里人看不起的。手像脚一样,村里人常用这句话来嘲笑父亲。父亲在村里抬不起头。
       老遭人耻笑,本来脑子不笨的父亲也变得脑子笨了。最起码父亲呈现出来的表象是这样,沉默寡言,老实巴焦,不与人争执,别人屙堆屎到他头上,他都默默地去洗干净。队长安排他干什么活,从不叫板,默默顺从,挨了骂也不吭一声。
       父亲顶讨厌跟牛屁股犁田,挣的工分少是个原因,其次是脏。牛身上落满了牛蝇,专吸牛的血。牛用晃头与摆尾来驱赶牛蝇。牛尾巴长长的,会醮到田里的泥浆水,尾一摆,泥浆水就扫到人身上。不到片刻时间,人便落得一身的泥浆水,脸是大花脸,运气不好,泥浆水还会落进眼睛里。
      父亲说他是一头牛,说的一点都没错,他这一生都没离开过牛。他出生时,不知咋回事,祖母瘪陷的乳房挤不出奶了,正好家中的花斑牛正好产了仔。父亲饿得嗷嗷叫时,爷爷就去挤牛奶。一个喝牛奶长大的人,血液里就有了牛的成份。父亲小时候放牛,他说六岁就开始了。长大了跟牛屁股犁田,他说十五岁就开始了。长年累月与牛在一起,牛的一些习性就传导给了父亲。
       小时候我也放牛,长大了也跟牛屁股,如果不是有外出打工这条活路,我也会变成一头牛。话又说回来,就我现在,一个工厂的打工仔,只不过是换了犁田方式的一头牛。有次我与父亲坐在墙脚下晒太阳,两人都不说话。我想起我在工地上拉斗车,那样子就像牛拉犁。我感觉坐在这儿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头牛。一头老牛,一头正在变老的牛。
       父亲不情愿当头牛,却在极力把我培养成一头牛。为了早点让我成为一头合格的牛,我才刚满七岁,他就叫我放牛。小孩是喜欢玩的,太小了玩不出什么名堂,刚会玩点名堂了,父亲就叫我放牛。父亲说放牛可以挣工分。我心里说屁。父亲说挣了工分过年就做新衣服。我心里还是说屁。
       为了争取到牛来放,父亲将分到的布票,用红纸包好,深夜送到队长家里去。队长捏了捏布票说:“你春赖子行吗?”父亲说:“肯定行,我六岁就放牛了。”
      母亲本打算用这布票去供销社扯几段蓝布,为我做件新衣裳。我预先想象了好多回过年穿上新衣裳让小伙伴们羡慕的样子。布票送给了队长,我过年就没有新衣裳穿了。我对父亲有了轻微的抱怨,对放牛的差使有了极大的不满。可我不敢不去放牛,我害怕父亲的竹鞭子抽屁股。
      我才满十四岁,父亲把我从初一的教室里拉出来,指着一大片责任田说:“你是长子,该回来种田了。”父亲教我第一项农活就是犁田,怎么样扶犁,怎么样用牛绳和竹鞭指挥牛拉犁。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一个不会犁田的农民,就不是合格的农民。
       我讨厌当农民,因而对父亲过早地把我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农民颇有微词。“农民是用来种田的,牛是用来拉犁的,要认命。” 父亲似乎洞穿了我心中的不满,时不时来这么一句。
       牛是用来拉犁的,这是牛的宿命,无可更改。走得快一点的牛,就少挨鞭子。走得慢一点的牛,就多挨鞭子。在犁田的时候,父亲打牛打得狠。那会儿他就是个酷史,一手扶着犁一手将竹鞭高高扬起,晃了又晃,那是在威胁牛,大声吆喝,要牛走快点再走快点。
       父亲打牛打得狠,并非是对牛有什么仇恨,相反,他常跟牛说些贴心话:“牛呀牛,你是跟我一样命苦哟!你干吗要变成一头牛?” 我就听过好几回。父亲犁田,在很多时候,会由着牛的性子,慢和快都不赶,高高举起的竹鞭,只是做个样子。这时,队长会跑过呵斥:“磨洋工了,这丘田你想犁一年了?!”受了气的父亲转过来叱骂牛。牛习惯了叱骂,对父亲吆喝置若罔闻,继续装着有气无力的样子拉着犁往前拱。父亲肯定认为牛是成心与他作对,目的是使他难堪。父亲的鞭子就毫不客气地抽过去,使劲儿抽。他是在跟牛说,你是一头牛,你敢把我的吆喝置若罔闻,这就是后果。牛吃痛了,惊得身子收缩一下,再奋力地往前走,弓着腰,苦累不堪的样子。牛走着走着又慢下来,父亲的鞭子又抽过去,骂骂咧咧。
      我知道父亲的鞭子抽过去会很痛,那是条用竹枝做的鞭子,要硬有硬,要韧有韧,特别吃肉。父亲常用竹鞭子抽我屁股,痛得我嗷嗷大叫。我对牛心生几份同情。人长大了心也变冷变硬了,对牛挨打不但不会心生同情,我也变成举鞭抽打牛的凶手。还在陂下村种田时,跟牛屁股犁田是少不了的农活。年轻时心急,总想把田尽快犁完,春种夏双抢,那是在跟时间赛跑,要求牛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牛并不怎么理会,弓腰屈背看似使劲了全力,犁却极其缓慢往前移,泥土似乎是不情愿翻身起不情愿落下去,看着都心急。我举竹鞭抽过去,用力,带着怨恨与正义的气势。看你还不走快点?看你想还不想偷懒。这时,我抽打的不是牛,抽打的是我自己。
      每回队长指派父亲去犁田,同时指派他用我放牧的牛。这是一头极瘦的牛,略带金黄的毛色粗糙疏乱,像被霜打了的野草,后腚股背如同刀砍斧削,只见骨头不见肉,只包了一层皮。这样的牛,犁起田指定是快不了,没力气呀。牛越瘦越没力气越要挨打,它的人生进入恶性循环。
       牛长得太瘦了,罪孽有我一半。当放牛娃时我也当小学生,因此放牛的时间只有早上和下午放学后。这么短的时间,牛是指定吃不饱的。我从不管它吃得饱还是吃不饱,覆行放牛这形式就行,顶多往牛栏里扔一捆稻草。另一半的罪孽就该我父亲承担。平时他从不弄什么食物给牛吃,就是要赶它去犁田,也不会给什么好吃的,只提一桶洗锅水,加一点野菜。牛嘴在桶里拱两下,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好像是在说,我都要去干活了,怎么还用这么差的伙食打发我?父亲很不情愿地打了点米糠放进去,说:“人都没什么吃,怎么会有好吃的给你?”
       文章写到这,你们一定会认为我父亲对牛没什么感情,少年时我也这么认为,父亲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牛只是个奴隶。事实不是这样的。搞集体时父亲对牛是不怎么好。分田单干后,父亲把牛当成了宝,比对他自己都要好。我家分到一头皮包骨的瘦黄牛,只是半年时间,父亲就把它养得膘肥体壮。我问父亲你为什么对牛那么好。父亲说牛会犁田。我又问为什么以前不对它好。父亲说它只会犁田。父亲这话说得,很像哲学家。
      吃不饱的牛会趁着一切机会偷禾苗吃,贪好吃的这几乎是牛的天性。犁田时,父亲会给它戴牛嘴笼,想偷也偷不着。关在牛栏就更不用说了。因此牛偷禾苗吃,只有在放牧的时间。放牛,多是在河滩上和沟圳里。河滩沟圳与田相邻,这样的地方放牛,为牛偷禾吃提供了机会。小孩子贪玩了,而又要警惕牛偷禾吃,这是很矛盾的事情。牛呢,这方面显得特别聪明,我们目光看住它时,它就装着很老实的样子安心静意吃草,决不受禾苗散发出的芬香引诱似的。一旦我们分心了,比如跟小伙伴玩六子棋,它就趁机跑到田里,放横嘴来咬,一口朵颐三四蔸禾苗。牛吃了禾,我们这些放牛娃是要受处罚的,扣工分。扣了工分父亲就会用竹鞭子抽我屁股。因此,我对牛偷禾吃的行径是愤恨之极,揪住牛就狠打,竹鞭子使劲抽过去,抽得牛皮开肉绽。
      牛是个庞然大物,牛的力气比人不知道大多少。如果人与牛打架,人肯定要输得很惨,我们小孩子就更不用说了。然一个庞然大物被我们这些小屁孩打得毫无反手之力,逃都逃不了。牛不是不想逃,鞭子抽过去,牛会跳起来,企图逃走。牛逃走不了,是我们手中拽住了牛绳,牛绳栓住了牛鼻子。我用手一拉,它就老老实实接受挨打。那老实的模样,就是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我知道那是装出来因为只要一有机会,它又会去偷禾吃。
       现在该来说我父亲为什么挨批斗的事了。那年月,挨批挨斗会有很多原因,比如说出身地主,比如说了反动言论,比如右派。很多原因都与父亲无关,我家的成份是贫下中农,父亲老实得把所有的心事都闷在肚子里,右派是八杆子够不着。父亲会挨批斗是也会像牛一样,时不时出去偷吃的。家里五个黄肌瘦的小家伙,每回吃饭都把饭碗舔得可当镜子,还不愿离开桌子,眼巴巴地看着父亲。锅里再打不出可供吃的东西,父亲长叹一气:我是欠了你们的哟。父亲就是在这长叹声中打定主意向牛学习。时间选择在半夜时分,带一个编织袋出去,回来时编织袋就鼓鼓的了,蕃薯瓜菜稻谷,一切能填肚子的东西都往里面装。每回父亲回来,我都会被食物的香味引诱醒来。母亲说没人看见吧。父亲说哪能呢。父亲在偷食物时应该是非常机警的,可有一次还是被守秋的民兵抓到了。偷盗集体财物,这是弥天大罪,从此,父亲是天天晚上少不了挨批斗了。就像牛挨了打乃要去偷禾吃一样,挨了批斗的父亲照样瞅着机会把食物偷回来。
      记得那场声势浩大的批斗会设在村小学的操场上,父亲头戴高高的纸帽,胸前挂了纸壳牌,低头跪在那儿,老实得就是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父亲痛改前非的样子无法获得革命群众的谅解。他们高喊口号,挥举拳头,愤怒地朝父亲吐口水。我们这些小学生在老师的安排下排队也前去吐口水,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轮到我时口干舌躁吐不出口水,却哇地哭了起来。回到家父亲用竹鞭子使劲地抽我屁股,骂我为什么不吐口水,你这傻赖子为什么不吐口水。我委屈我忿忿地瞪着父亲,心想,你为什么不反吐他们口水?你为什么不跑任他们吐口水?你又不是被拴住了鼻子的牛?
      父亲就是一头拴住了鼻子的牛。有段时间,我总是认为,队长的口哨就是制住父亲的牛绳。父亲成了一头任劳任怨的牛,受饿挨打默默地忍受。后来,队长的口哨由上面的一道指示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父亲依旧如牛一样劳累不止,按照以前队长吹口哨的时间规律,天才麻麻亮起床,搓干眼屎出去干活,直干到天麻麻黑才回屋。我们那儿,要种三季水稻,早稻晚稻一季稻,牛一年四季都要犁田,犁了这丘犁那丘,犁完这季犁那季,稍有空间,还要犁蕃薯地菜土,还要拉车,就是冬天也没有空闲,收割完后,要把田土翻一遍,让霜冻把虫子冻死。父亲也是这样,活是永远干完,种田砍柴伐木挑土割鱼草莳菜,做完一件又一件,一件没做完另一件又压过来了,一年四季从小到大至老,六十多岁了还在种田。我这才发现,生活才是真正的牛绳,牢牢地把父亲的一生拴住。
       老家陂下村处在大山的夹缝之间,四周的高山把一个小小的村庄围住,村庄里的人只有在山脚下蹦达,就像青蛙在井底下蹦达一样。有个成语叫坐井观天,说青蛙坐在井底下,以为天就井口那么大。这个带耻笑的形容实在是曲解了青蛙。不是青畦不向往更大的世界,而是四周厚实的井壁牢牢地挡住了它的视线,只能看到井口那么大子的天。
      我一直认为大山是用来挡住视线的,目光过去,像阳光遭遇了镜子,牢牢地挡回来。尽管高山挡住视线,我依旧企图眺望远方。岩背脑山太高,高入云霄,与天相接,似乎容不得一个人从那儿钻过去。我常托着下巴呆望着大山,夕阳西下,想如果人要钻过去的话,这时应该是个绝好的机会,太阳在天地之间挤开了一条缝。可目光还是没办法跟着太阳过去。
       我不知父亲会不会企图眺望远方。我无法从父亲木纳的表情读出他隐藏在内心的内容。我决定从牛身上去找。牛时常会出现这种状态,走路时停下来,拉犁时停下来,吃草时停下来,立在那儿抬起头出神地望着远方。牛的远方是什么?我想牛一定是在想,想像马儿一样到原野上去奔跑,想像鸟儿一样到天空中去翱翔。可生而为牛无法变成其它动物,牛被牛绳拴住了鼻子,虽万分不情愿也只有屈从于拉犁的宿命。
       父亲老了,我家的那头大黄牛也老了,老得走路都颤悠悠的。它犁不动田了。牛贩子来买牛,他要买去杀了卖肉赚钱。开始父亲不同意,牛贩子说父亲,这么老的牛了,田也犁不动,你留着它有什么用哟?不如卖给我,还能换几个钱。牛贩子劝说了许久,父亲终于同意了。好像现实逼迫着父亲不能不同意,牛毕竟是牲口,牲口没什么用了,就该作它没用的用处,再固执下去,似乎是不通人情。父亲将牛绳交到牛贩子手中时,突然哭了。而牛,眼眶里也滚出浑浊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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