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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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
设若不是因为东荡子搬到太和去,我相信我不会去太和,我甚至不知道太和在广州的哪一个角落。设若不是因为刘子乐,我想东荡子不会跑到太和去买房。刘子乐也写诗,上大学时他创立的“啤酒花”诗社,到现在校园里还有人提起,而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了。诗人总喜欢彼此视为兄弟,喜欢聚居,在一起喝酒抽烟,在一起交流争吵,在一起虚度年华。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抵抗个体在庸常生活中的沉沦。
每周六的午饭后,我坐28路公共汽车前往终点站,一个叫天平架的地方。在那里,我和等候的江城汇合,然后,坐他的摩托车去太和。摩托车在污水横流、灰尘漫天的沙太路上慢慢穿行,过了第一军医大学,路就好走了,尽管道路窄小了,但路面平坦,车少。我知道,再往前行驶半个小时,经过一条隧道,太和就到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纳闷当警察的江城哪有时间写诗,他工作之余的爱好就是会友和打牌。除了上班,其余的时间就是骑着他的摩托车在广州城里赴约打牌,或者,在去接朋友的路上。我们总是这样取笑他,全国各地到广州来的诗人,到了广州就一定会找江城报到。浪子说过,江城就是天南地北的诗人们的公共汽车(迎来送往)、旅店(住所安排)和酒馆(以酒会友)。写诗的人,没有喝过江城的啤酒,就不算真正来过广州。当然,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年代的事情。那时,江城是赫赫有名的诗歌民刊《面影》的主持人。
作为我国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广东,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迅猛发展的经济成为全国的焦点,但其文化发展却一直被视为沙漠。其实,在喧嚣的经济大潮中,依然有着文化独特的声音,一些年轻人坚守着自己对诗歌的热爱和狂热。“在羊城东风中路大石街一个叫郑心发的青年人家里,啸聚着一群被诗歌的烈焰灼红了双眸的诗人。……那是1986年5月,在南方,这该是文学年景的最后一个季节。” 《面影》的发起人之一、现供职于《民营经济报》的潘铭萱描述过它最初的时刻。《面影》问世后,因一度沉寂。1990年,江城的加入使《面影》重新活跃并坚持了下来。在江城的主持和苦心经营下,《面影》成为广东青年诗人们最热心也是最爱护的诗歌阵地,它的活力和影响力不亚于任何一份正规出版的广东报刊,它培养了一大批青年诗人。目前活跃在国内诗坛的数以百计小有名气的广东诗人,大多在《面影》上露过脸或在其中汲取过养分。
况且,《面影》的视野并不只限于广东,全国诸多优秀诗人的作品都在此亮过相,如陈东东、马永波、肖开愚、翟永明、小海、纪少飞、藏棣、非亚、叶舟、李亚伟、张执浩、秦巴子、海上、阿翔、卢文丽、伊甸等等。藏棣的《在埃德加斯诺墓前》、杨克的《在商品中散步》、马永波的《诗艺》等一批重要作品,更是在《面影》上首发才流播开去的。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国内诗歌界,《面影》是南方诗坛一面引人瞩目的旗帜,对现代诗歌影响深远的《诗歌报》那些年在提及民刊时肯定要提到《面影》。而江城,是让这面旗帜飘展的那个人。
我曾经问过江城,他每天究竟有多少时间可以读书、写诗,我是很少听到江城 提及读了什么书这样的话题。江城沉默,只是看着我,拉长着声音说,小——虎——。但几乎每周,却都可以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那上面是他新写的诗。把刚写完的诗歌带到太和,带到朋友中间,不仅仅是江城,还有世宾、礼孩、子乐他们。而东荡子,在我们抵达太和,刚刚坐下时,就会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看看,新写的。
如果对作品的看法比较一致,用在讨论上的时间就很短;意见分歧严重,持续的时间会拉的很长。东荡子天生就有演讲的口才,他壮实的身子站在屋子的中间,夹着香烟,挥舞着手臂,语速飞快,像劈柴一样,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长长的烟灰掉到杯子,消融在黑色的茶水中,他抿着嘴笑,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江城说话的声调平稳、缓慢,但语气透着一股坚持到底的固执,在东荡子凌厉的攻势面前,他用笑声和抽烟来做反攻的准备。浪子的声音尖细,恍如女声,带着浓浓的茂名口音,不易听懂,他喜欢搬用一堆外国诗人的观点来为自己辩护,得到的回应是大伙一致的嘲笑,这个时候,他摇头,用手撩拨自己的长发表示抗议。世宾那时还在鹤山上班,他到来时讨论已经开始。他喜欢侧着身子,摆着手臂,激动时站起来,大声朗读诗歌,那时,他的诗歌观点深受东荡子的影响,是东荡子的同盟军。礼孩坐在角落,一直微笑,平和,宽厚,我从未见过他参与任何的争辩,当他们的观点无理的纠缠在一起,他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这些人••••••温志峰则好奇地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只有在话题转到他的诗歌写作时,他才会有些害羞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子乐就像个老大哥,把自己埋在椅子里,微笑,不停地抖着脚,偶尔说出自己的态度,但很快就被别人的声音淹没,他又坐正,抖脚,有时,叫着我和礼孩、志峰的名字。这个时候,我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听,给他们递烟,往他们前面的空杯子倒茶。我沉迷于朋友之间这样的聚会,纯粹,坦诚,热烈,充满激情。我挺直腰,靠在墙壁上,透过弥漫的烟雾看着他们,从左到右,从右到左。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这样的聚会只能发生在这样的时刻,在大家无牵无挂的时候。我也知道,这样的聚会将会越来越少,慢慢地消失在时间的深处,留下一抹光亮,涂抹黯淡的生活。
刚开始去太和时,我还会背上我的蓝色双肩包,那里,有牙刷、剃须刀、换洗的衣服、茶叶、香烟、书和稿纸,但后来,我只是往口袋里塞满香烟,就够了。打牌的认真、投入程度一点都不逊色于对诗歌和写作的讨论。礼孩不懂,无聊地看看这看看那,困了,顺便找一个地方睡觉。浪子的牌技很差,和东荡子差不多,他们两人搭档,最后必定有一个人离开,以示对搭档水平的不屑。志峰话少,摸到好牌一脸的兴奋,像中了大奖。世宾不论输赢,都是无所谓。江城就喜欢较真了,这家伙总是号称自己打拖拉机的水平在广州城如果排第二,肯定没有人敢说第一。有一次,从开始到结束,他和志峰对家,被荡子和世宾剃了光头,气得要把桌子吃下去。子乐往往打到一半,就回家,剩下的空位,我去顶替。夜深了,有人顶不住,在床上、沙发或者地上,和衣躺下,睡着了。我们还在坚持,一直到天亮,到他们起床,到有人去买早餐回来。
往太和奔跑的时间持续了一年多,因为距离实在远,女朋友上下班不方便,第二年,东荡子搬到了梅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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