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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的景物有时候越来越远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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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的景物有时候越来越远


■杨四海


  列车前行,窗外的景物急速地向后退去。这是自南京开往安庆的D5603次动车,车窗是封闭式的,不能像普通列车那样可以打开,我感到车厢中的空气有些燥热。前排座位上的那两位旅客,或许有了倦意,拉下窗帘,身体后仰,将后脑勺枕在座位靠背顶端,车厢中的光线旋即暗淡了一些。我却没有丝毫睡意,百无聊赖,我不可能老是看他俩的后脑壳,就一直盯在身体右侧那扇窗户上。
  但我并非对那块玻璃发生了兴趣。是的,即使所有的车窗玻璃都被乘务员擦拭得非常干净,我也不会对哪一块玻璃有什么兴趣。这会儿,我只是在想,玻璃真是个好东西,它在隔断车上和车下的事情时,又将车窗外的景物带到人们眼前。列车逶迤前行,人虽在列车上,但因为一片片玻璃的存在,人们目光总是与窗外不断出现的景物相遇。
  如此“相遇”只在瞬间。窗外的景物由远而近——即使越来越近,从模糊到清晰,但跑到我眼前时,只是那瞬息的一现,便过去了。我因此无法记住路途中不断出现——又瞬息的一现的山冈、田地、河流、湖泊、池塘、村庄的模样。在我眼里,车窗外的景物,具体到任何一个物象,在动车高速行进的过程中,都像是没有特征,甚至失去了可以辨认的细节,它们几乎是相似的。这一棵树与那一棵树,与众多的树,也是如此,在我努力想看清它是什么树时,这棵树,和路途中所有的树一样,一闪而去。我仅仅“看清”了这棵树的大致轮廓,以及它是一棵花红似锦的树。但我辨别不了它绽放的是樱桃花,还是樱花,抑或是桃花?这让我有些怅然……
  与窗外景物相遇的人们当中,自然不包括那些拉下窗帘的人,他们从不看窗外的风景,或者说,他们是看不见窗外风景的那部分人。比如,坐在我前面的那对年轻夫妻,已经睡着了,那个男的竟然发出细微的鼾声,列车经过马鞍山、芜湖、弋江三个站,都停了两分钟,登车和下车的人,在这两分钟时间里,弄出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动静,也没有将他俩唤醒。
  而坐在他俩身边座位的那个男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则显得异常兴奋,从南京南站上车开始,他一刻也没消停,先是抿着薄薄的红嘴唇,向那两个后脑勺的耳朵边细细地吹气,当见到母亲伸出那只手在挠痒,他立刻矮下身去,捂着嘴,开心地在窃笑;后来,这个男孩大概觉得老是这样干,也没多大意思,便离开座位,在车厢走廊中来回奔跑,几分钟后,这位将车厢走廊当作跑道的男孩,见到有好几个人在说他,还有个人说他是“熊孩子”,他不服气地回了句,你才是熊孩子,这才停止奔跑。此刻,他终于安静下来,目光投向我这边,看看我的脸后,又看看那扇车窗,露出诧异的神色。小声嘟哝道,这个叔叔在看什么啊。我朝车窗呶了呶嘴巴,告诉他,小伙子,我们一起来看窗外风景吧。
  “熊孩子”真可爱,他坐到我后排那个靠近车窗的空位上,看起窗外的风景来。我想,也许进入孩子眼睛里的景物与我迥然不同,我看见的,他不一定去看,事实证明了我的这个猜想,他站起身,一只伸出手指的小手在我头顶上直摇晃,叔叔、叔叔,快看、快看,那里有许多鸽子在飞。但此时我却隐隐约约听到了“呱——呱——呱——”的乌鸦叫声。我便回答他,那是一群乌鸦在飞。尽管我看不清正在列车前方天空中飞旋的鸟儿,到底是鸽子,还是乌鸦。
  天空澄明,鸽子或乌鸦,并不知道这趟列车上——还有两个人在讨论它们到底是鸽子还是乌鸦。它们在列车前方天空中盘旋了一会儿,便飞向位于铁轨右侧隐约于树木围绕的那座村庄上空。最后没有了踪影。
  列车在已经没有了鸽子或乌鸦盘旋的天空下继续前行。呵呵,“熊孩子”可能生气了,我扭过头来,看见他已转过身去,跪在座位上,与我背靠背地看那窗外的风景。看见我在注意他,“熊孩子”扫了我一眼,目光赶快回到了车窗上,他啾啾声如鸟语般地说道,鸽子、鸽子、鸽子哟,你们飞到了乡下房顶上了噢。我会心一笑,向他说,那些鸟儿的确不是乌鸦,在你看见那群鸟儿落在房顶上的时候,它们就不是乌鸦,一定是鸽子了。这个孩子不仅可爱,而且有意思,我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童年。然而,我并非关注那些鸟儿“是鸽子还是乌鸦”这个问题。
  现在,我转过身去,和那个孩子一样,逆着列车前行方向,看着窗外不断出现——由近而远的景物。我觉得,这更符合我此时的心境。返回家乡安庆,只能是离列车始发地南京越来越远。此时,由于我的眺望有了相反方向的改变,车窗外的景物,虽然仍是瞬息的一现,但闯进眼帘后,却发生了本质上的视觉变化:它们近在眼前,先是异常清晰,然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最后终于消逝在辽阔的天空下。
  但我这样想道,这样的消逝决不是消失,车窗外的景物,除了飞翔或盘旋在天空中的鸟类,它们哪儿也不去,依然还存在于原地。这一点很像历史:沧海桑田,距离我们越来越久远,就会越来越模糊不清,最后几近消逝。我们所读到的历史,其实就是后来人们记得住的历史。因而我不相信任何人能够真正走进历史深处,还原他无法参与或经历过的历史。
  开往安庆的D5603次动车仍然在宁安高铁轨道上行进,但这辆列车始发地并不是历史深处的那座六朝古都。历史深处的南京和安庆,那个时候,只有牛车与马车,没有火车,更没有高铁,因此与我相信或不相信的那些历史没有什么关系。路途中出现的山冈、树林、田地、河流、湖泊、池塘、村庄,也肯定还都在原地,在我经过它们的同时,它们也与我相互擦身而过,事实上,今天的南京城和那个六朝古都的南京,都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现在是13:17,列车在铜陵站停留两分钟后,将再次向安庆前行。我有些疑惑,前几天我乘座D5602次列车从安庆去南京时,也曾长时间地眺望着窗外,但似乎从没想过我现在所想的这些。这是为什么?
  或许要谢谢那位小男孩,起于那场有关是鸽子还是乌鸦的“争论”,让我这样的乘客有机会转过身来,逆着列车行进方向,看到了异于先前的窗外景象,想到了以前从没思忖过的一些事情……



   (约2300字)

很长时间没来,贴一篇新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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