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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们的心脏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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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散文】

我们的心脏

                乔洪涛


这个器官位于胸部上方,偏左
就像世上的革命大都稍稍有那么一点儿
偏左
就像热烈、诗意、先锋和人文大都集中在
左岸

血液巡回旅行,不超出皮肤边界
血液掀起浪花,拍打脉管壁,以千百万年
之韧性
当血液由心房流入心室
每次收缩和舒张,都是相爱之道
那些蛋白质和铁
扬帆远航
                                          ——路也《心脏内科》
   
    在身体所有的器官中,心脏是原点。其他一切器官,虽不因其而生,却无一例外地因其而存在。世界上没有永动机,但对于一个活着的肉身来讲,心脏是违背物理力学原理的真理。不需要势能动能的转化,它就那么“嘭啪”地运动着,永远地毫无道理地动着,以致让我们习惯了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是我们每个人的所有器官的上帝、耶稣、佛……受苦受难的艰辛菩萨。大爱无疆。它降临在每一个身体里,不嫌贫爱富、不分贵贱,它以圣者的姿态没有姿态地不舍昼夜。
    我们给它命名为“心”。
    那时候,我们的先人们,把它作为我们一切思想的来源。“心里想”“心里难受”“心里高兴”……它主宰我们的所有情绪,所有欲望,美化我们所有的道德、所有的修行。“修心”——古人很少论及它对肉体的价值,更多地把它上升为形而上的范畴,给我们自己设立了一个宗教。我们所有的言行作为,皆“由心生”。不像今天,冰冷的高科技的人体解剖仪器,把它和头脑剥离开来,他们冷冰冰地告诉我们——心不会思考,心不会爱恨,心只是一块肉。一个小水泵。一个血液循环机。
    我们把最溢美的赞词献给了脑子——聪明、智慧、高智商、绝顶……把千百年来的“心”崇拜打碎,踩在脚下,甚至忽略了它,任它庭院孤寂、青灯古卷,任它荒草湮没、自生自灭。我们用头脑配合性器征服女人,不再用我们的心绪惆怅;我们用头脑征服对手,不再用我们的心潮感化;我们用头脑征服世界,不再留给心脏一丝缱绻。
    可以没有温度,可以是直接的,可以是决绝的,抵达一切,正如科技带来的以最快捷获取利益为目的一切价值观。头脑以它高智商的运营,谋划着其他肉体和这个世界,心脏渐渐失去了鲜红的颜色。
像我们做任何事,在繁忙的奔向目标的旅途中,在箭矢般攒射的快感中,我们失去了相信心脏、维护心脏、疼爱心脏的本领,我们只相信头脑。缓慢的生活被高铁速度的步伐和车轮代替,头脑像是战车上的指挥官,颐指气使,众横捭阖,骄傲得不可一世。
    但我们,忘记了原点。出发的原点。
    我们急匆匆的行程为了什么?我们把山珍海味塞进嘴巴、堆进胃里,我们把美色看在眼里、吞进肚里,我们把珍珠和黄金做成的小小监狱挂在耳朵上、穿刺在舌头上、标记般扎进我们的阴部,这一群声色之徒,它们寻求摩擦肉体带来的快感,享受贪婪的崇拜和虚伪的赞词,我们在翻云覆雨、征战杀戮,毁灭着肉体和灵魂,但我们都忘记了那个最该询问的地方——心脏。
    我始终不愿意承认那是一个脏器。虽然,它的确是一个器皿,吞进的是鲜血,喷发的还是鲜血。我更愿意呼它为“心”或者“心房”。
    一所房子,建造得极尽物理之美,肌肉的纤维,漂亮的隔断,庄重的玄关,一切朴实而耐用的精装修,是天然的,是自发的。椭圆形的小手雷般的外形,哦,美妙极了。
    我没有见过真人的心脏,但我在猪羊牛身上看到了一颗肉心。常常在屠夫宰杀的屠刀下,热气腾腾地丛腔子里取出来,还冒着热气,还固执地蠕动着。
    每到那个时候,我都会心房颤抖,在身体里掀起一场地地震,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对着一颗心跪下去。
    三叩九拜。

    一切来源于物质。
    那个肉球,那个坚实而脆弱的肉心,就是一切思想和情感的发源地。
    受精卵形成胚胎,在母体子宫汲养成长,细胞每日以倍数增殖,几周后形成小小的肉团。先进的仪器彩超下,计算着核心部位小小肉芽的搏动——心跳。
听,有了,有了,跳动着呢。
那是身体内最动听的悠扬钟声,它的启动意味着一场声色旅行即将开始;它的启动,意味着一切喜怒哀乐马上生发。
    大街上,每人揣着一个小水泵
    因生存、功名或情感而磨损了的小水泵
    拖着身躯这个大货车斗子,匆匆前行
    熬夜的、贪食的、嗜烟酒的、纵欲的、过劳的
    伤悲的、自恋的、情动于衷而形于外的
    善妒的、暴怒的、心高气傲的、肠子九九
    八十一道弯的
    想挣状元拨头筹的
    最终都将到达
    心脏内科
    ——这个修配厂
                                             ——路也《心脏内科》
     心跳对于每一个肉体来讲,就像是天上梵音。在静谧的夜晚,你静静聆听,就可以听到它的跳动声。我宁愿相信,时钟,每一座时钟创造的灵感,都来源于心脏的跳动的“滴答”声。它没有思想,甚至没有情感,它的跳动也是自发的,神谕般的,在这个意义上,它是属于物质的。
    现代发达的医学,把心脏的本质还原给我们看。在我们身体的左上方,在我们的头颈之下肠胃之上,在偏离中心几公里的地方,它安营扎寨。它为什么不处在身体的中心呢?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偏心”吗?
哦,原来偏心是正常的,一切的偏心都是客观的范围之内。而且,它仅仅只有一颗,没有对称的,没有备用的,没有后路,背后就是悬崖。心损人毁,一亡俱亡。
    这是火车头,这是发动机,在大街上,我们每个人都带着一台这样的小水泵,拖曳着我们的货车、轿车、柴车……路也在诗歌中冷静而客观、决绝而多情地把它撕开给我们看。
    据说一个人的心脏正好和自己的拳头大小相仿。人的拳头有大有小,人的心脏也自然有大有小——大的可以海纳百川,“世界上最开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广的是一个男人的心胸”;小的就让他“小肚鸡肠”,心有千千结去吧。
    但无论大小,它从不嫌贫爱护,它在每一个人的身体里举手、表决、投票……发扬着世界最公平的民主,谁也不代表谁,谁就是谁。
    既然如此,一块肉而已的心脏,宰杀了烹煮了,用芫荽、葱花凉拌的猪心羊心,曾经吃起来是那般美味。据说,还有人把人心当药引子,历史上残暴的帝王和土匪,都有生食人心的传说……啊,这是怎样的嗜血者和虐心者?
    但自从我意识到它的高贵、平和、民主,我不再吃任何动物的心脏。
    因为,后来,我无论吃什么动物的心脏,总有一股悲欢离合绝世苍凉的味道扑鼻而来。

    有时候,它也会有变化。
    心疼。我们常常这样感到一种疼痛。我常常会在心脏的晴空立突然遭遇闪电般刺杀的疼痛,瞬息即来,瞬息就好。我也会在失去心爱的东西时,一阵阵眩晕般的心痛,心绞痛,比如初恋女友决绝而去留下失恋的孤独的我,那痛失的暴风雨雷电狠命地击中我,它不屑于头脑的报复,而是一举刺进我的心脏。正如当年,爱神丘比特的神箭呼啸而来,带给我心眩晕阵阵的幸福感。
    心慌。当我们不能左右事情的发生,当我们失去了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当危险来临,我们的心就会慌乱起来。谁说它没有情感?谁说它不懂爱恨?心慌是一种天空的滚雷,是一种大海的呼啸,它仓皇无主,自丧主权,茫然四顾,独立无助,它就会心慌起来。心慌则耳跳,它的弹跳不再规则,它的神情茫然害怕,这是什么暗疾?
    心潮澎湃。什么好事情就要到来,什么刺激着我们的血液?血液沸腾起来,闹腾得心脏也激情澎湃起来。心腔里的血液,形成潮水,浪花卷起,体温上升,一个肉体渴望另一个肉体,一个心脏渴望另一个心脏,它们的接近往往可以掀起波浪……当肉体撞击肉体,当心脏与心脏隔着两层肌肤摩擦,它们像两块磁铁,遥相呼应,诗词酬唱,也真是醉了。
    那个字,是“爱”吗?
   
心脏何意?
中心,首都,国会大厦,紫禁城之太和
茫茫银河系里的太阳
与“心”字相关用语:
一见倾心、促膝谈心、心花怒放、剑胆琴心、
心有灵犀、刻骨铭心
呕心沥血、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
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的心啊在高原这儿没有我的心——
人心不古、人心叵测、心术不正、利欲熏心、
忧心忡忡
钩心斗角、人面兽心、狼子野心,饱食终日
无所用心
我心本将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里面都包含着这个最柔软也最冷硬的字

至于“爱”的繁体写成:愛
用笔划的披纷枝叶,将一颗心层层包裹团团保卫
安放于最中间
用覆了茅草的秃宝盖为一颗心遮风挡雨
安放于屋顶下面
古往今来,多少人怀揣一颗心如同怀揣
一枚手榴弹
为这个字铤而走险!
                  ——路也《心脏内科》



    在每一个全科的医院里,都有一个专门诊治心脏的科室——心脏内科。在这里,他们有一套成熟的拯救心脏的技术,他们叫它——心脏搭桥、心脏支架、心脏起搏器……
    如果缺少爱,心脏不愿意工作,这台永动机累了、疲惫了,要休息,那可不行。他们就会把你的心房割开,安装一个带有电池的心脏起搏器。纯金属的。昂贵的。进口的。金属起搏器,助力器。心率过缓者,濒临停摆的危险,心脏起搏器助你一臂之力,它不能弥补你损耗过多的伤心、爱意、付出和温暖,但是它以冰冷的金属组合,喷洒着滚烫的鲜血。

在这里,疏通管道、封堵房室
安装促使水泵运转的起博器
(据说它以放射性元素“钚”作动力,
所以约等于建起一座微型核电站)
还可支架、亦可搭桥
全是为排灌畅通而兴修水利
或许还要修高铁、建飞机场
并发射导弹
医生们个个都是工程兵
                 ——路也《心脏内科》
    有的需要搭桥。搭桥。这个名字起的好。它是那么生动的譬喻,就像是一座大桥,断裂的水泥、塌陷的桥面,此路不通,血液不通就意味着死亡。那就有劳那些穿白大褂的建筑工了,他们调和水泥、搅拌泥沙,用钢筋、用一丝不苟的态度、用一颗颗通红的爱心,把那些断桥连接起来。直到车路畅通,畅通无阻,一个生命继续苟活下去。
    还有一种更决绝的,那就是更换心脏。把一个人的心脏换到另一个人身上,哦,那可怜的离开了身体的心脏,从车祸死亡者、枪毙的罪犯、病死的志愿者身上切割下来,跑到另一个不愿意死亡的胸腔里,缝合,起搏,跳动,喷薄……一个生命又活了过来,一个灵魂也活了过来。
为心脏做手术的那些人,是最值得尊重的人。
    因为他们所干的绝不是缝缝补补的修路工工作,他们是在焊接一个肉体、点燃一个灵魂,甚至半个人类。

    哦,我们的心脏,我们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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