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自然笔记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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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 光 (修订稿)
——自然笔记
▓ 杨文丰
佛光中是人的影子。
——手 记
一、佛光是如此地让世人迷狂
尘世之人,对佛光素来相当关注。以“佛光”上网搜索,佛光信息即如秋天落叶飘旋而至。网上说,2005年6月26日,在新疆喀纳斯湖上空也突显了罕见的佛光。“是日19时左右,游客在喀纳斯观鱼亭旅游观光,突然发现在喀纳斯湖二道湾上空出现了一个美丽的七彩光环,直径大约数十米,甚是壮观。佛光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后隐去。”
公元366年的一天傍晚,在甘肃敦煌附近的莫高山顶,一个叫乐僔的和尚在无意中看到了“佛光”,乐僔随即訇然跪下,朗声发愿,誓把“佛光”显现之地变成佛教圣地。正是受这一理念的感召,经过工匠们千余年断断续续的艺术构筑,终于成就了世界文化艺术的瑰宝——敦煌莫高窟!今天,在敦煌莫高窟第332窟李克让《重修莫高窟佛龛碑》的碑文上,仍可读到这一创窟动机。余秋雨先生在《文化苦旅》里也提到了乐僔“忽见金光,状有千佛”之事。
佛光竟有如此大的感召力,是如此的使世人激动、忘情。
“啊,佛光!我见到佛光啦!”在佛光面前,我亦这么喊过。2004年新春,我和家人过成都,登西岭雪山。乘缆车穿越白雪覆盖的原始森林,越过杜诗所咏“窗含”的西岭“千秋雪”,上到海拔三千余米的山顶。在山顶,太阳是那么白,亮,天却奇冷,无风。导游导引我们沿山崖踏雪小心地西行,曲折蛇行,直赴据说可能见到佛光的山崖。脚下的山崖其实就像长长的带鱼脊背,崖边斜立的粗木桩便是护栏。栏外是悬崖。不知是否有什么谕示,我突然就莫名地停下来,就背负青天背负太阳,凭栏朝下看,迷离惝恍间,突然一下子就看见佛光在那里,佛光在等我。随即,琳、晴川和亭忆,也看见了佛光在那里——佛光就在悬崖下,傍着山崖,直径约摸有两米,静静谧谧,彩光流转。佛光的形成机理,我本已略知一二。然而,第一次见到佛光的我,也不能自己,竟就惊喜地喊将起来。
在互联网上,我读到了他人在泰山因见到佛光,同样激动得迷狂的帖子。
泰山山前浓雾初开,阳光初照大地,暖烘烘的。山后仍浓雾迷蒙。明媚的阳光从山前照了过来,直射到茫茫大雾上。霎时,我的心紧张地颤动了一下,大张着嘴,因为在我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的前方,那前方的浓雾中,竟是一个清晰的半身人影,头部罩着一轮色彩斑斓的光环,宛如一尊如来佛像。“啊,佛光!”我惊异得跳了起来,“我见到佛光了!我见到佛光了!”我抑制不住自己,在山顶跑来跑去,然而奇怪的是不管我跑到哪里,佛光都跟到哪里,我用手驱之,佛光里的佛也伸手挥之,我的手挥几下,就跟着挥几下……“佛祖真的要显灵?”……我不禁紧张起来,呆望着佛光,再也不敢动弹。
二、世人见佛光的情态多与佛相悖
“佛教崇奉的不是神,却有神一般的偶像——佛。佛是觉者之义,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者称为佛。”(《白话佛经》)
而仔细考究,世人见到佛光时的迷狂情态,却存在诸多与佛相悖之处。比如,与崇无言的佛旨就非常矛盾。
相传释迦牟尼在灵山上说佛法,静默不发一语,只是手拈一朵花,给众人看。听者之中,除摩诃迦叶发出会心微笑外,其余的人都不解其意,面面相觑。见此情景,释迦牟尼便道:“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之微妙法门,此法门无法以语言或文字来传达,但现在,我已传给了摩诃迦叶。”这就是佛教史上著名的佛陀“拈花微笑”传法的故事,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尊崇平静无言的佛法之旨,也是舍筏登岸、离诸文采的佛法之源。
诚然,佛的平静乃炽烈之后的平静,不等于无声,犹同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说:“寂静并非单纯的无声。”
世人在见到佛光时的迷狂情态与佛心是存在矛盾的。佛心与佛光一样,都具有静寂、无言和皎洁的品质。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
无物堪比伦,更与何人说。
——寒山
佛心的静寂与佛的平静,犹似秋月与月光下“清皎洁”的“碧潭”的关系。而人在佛光前的表现,也甚不符合佛教倡导的“柔软心”,抑或说,是与柔软心相悖。
何谓柔软心?柔软心实在是不为外界所动的心。按照台湾作家林清玄先生的说法,柔软心“可以比花瓣更美,比草原更绿,比海洋更广,比天空更无边,比云还要自在。柔软心是最有力量,也是最恒常的心。”(《清净之莲》)这是包容一切,涵摄一切的心。人有柔软心,欲念的虚火可降得温和,乃至熄灭。人呢,归于内外和洽、单纯。将两袖一甩,沐清风明月;着布履一双,读山河自在。川端康成在那一篇著名的受诺奖感言《我在美丽的日本》中几次提及的道元禅师,据说也曾在中国求禅,在返东瀛前夕,却云:“空手而来,空手而归,只得到一颗柔软心。”然我却认为道元禅师实在已求得了一颗大心、一颗良善之心。
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在《禅的信心》里说过:“大凡佛者,总是反观自己,不向外求。佛徒的信心总是不向外觅,只向内看。”所谓向内看,其实就是静心内视自己的心,倾听自己的心,忠于自己的心。我将这样的心称为佛的“内观心”。然而,人在佛光里的情态,有多少“内观心”的痕迹呢?
有道“平常心”是佛,平常心是道。何谓平常心?平常心是面对平常事物的朴素哲学,是名利市场中的会心微笑,是横流物欲中的宁静淡泊,是动荡困厄中的超脱坦然。平常心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总是平和,平顺,平静,平常;即便周遭是浮躁,狂喜,傲慢,迷茫,沮丧,恐惧,甚至陷入了绝望之境,依然能够心如止水,于无声处听惊雷;超脱羁绊而不溺欲海,知天达命又不违自然,邪不可侵却心昭日月。平常心不但是清静心,光明心,“内观心”,更是不平常心。平常心实乃一种品质,一种境界,一种积极的人生。然而,在这滚滚红尘里,大凡面对佛光之人,心中所思所想,却多是佛光能给自己带来何种好处,何种利益,又怎能有平常心呢?与佛的距离,又何止十万八千里呢?
三、佛光的出现得有难得的缘
佛光是从佛的眉宇间放射出的救世之光,吉祥之光,惟有与佛有缘的人,才能见到佛光。这是佛家所持的观点,谓“定论”。佛家认定1600多年前那次敦煌“佛光”,就是“佛祖显灵”。佛光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更绝非你只要站在佛教名山的悬崖边,朝茫茫雾海大喊几声,拍一拍手,佛光就会显现。
而依据现代科技的新成果,所谓“佛光”,实乃人在特定的天气和地理环境下看到的一种大气光学现象——七彩光环。
佛光的出现是人和自然抑或是主观和客观条件的偶然巧合。
的确,佛光出现时少不了要有观察者——人——在场。因为佛光是进入人眼的七彩光环。我们能够看到佛光,是因为阳光经过了前面的云雾作用,被分解成的七种色光进入了我们眼帘的缘故。
或许这种七彩光环许多地方都能出现,然而,倘若无人看见之,便不可说有谁看见了佛光。这七彩光环也可能只被鸟类看见了,然而,鸟儿又如何知道眼中的是什么光呢?所以,我们无法将这鸟儿眼见的七彩光环说成是佛光,何况这七彩光环中也没有“佛”,只有鸟影。我认为七彩光环中有佛(人影)是佛光成立的必要条件,惟如此才说得上是以佛为尊,以人为本。顺便说说,我在飞机上朝舷窗外眺望时,也曾看到过七彩光环,但由于光环中没有人影,连飞机的影子也没有,因而,我便认为那不是佛光。
佛光显现之时,在你的前面,必须有苍茫云雾或弥漫雨滴。在佛家语里,水是佛心的象征,佛光本身就是缘水而起的,缘这雨滴,这云雾。正是因为阳光能够打上云雾或雨滴,才能对阳光产生色散作用,将阳光分解成七种色光,继而向人和太阳方向散开或汇聚而进入你的眼帘,从而使你能看到红光圈在外、紫光圈在里,从外到内依次按红、橙、黄、绿、青、蓝、紫之排序排列,以及光环中间有“佛”(人影)——实际上就是观测者你自己的影子的佛光。
你看见佛光时,必然是太阳正朗照着你的后身。何故?倘若没有阳光,你眼前便无法出现由于阳光在云雾或雨滴上发生散射、折射而形成的七彩光环。尽管佛语里的“色”包括了人,还有其他一切存在的东西,然而在这里,太阳却是惟一的“色”源。
许多科学家力求揭开佛光之谜。有位叫赖比星的大气科学学者为了弄清佛光的形成机理,屡次登黄山,上峨眉,历经磨劫。1999年12月22日上午,时值隆冬,他始终徘徊在峨眉金顶舍身崖附近,云雾在崖下山谷中已朦胧三个多小时了。阳光和暖,时空迷蒙。突然,在他的眼前,佛光悄然出现了,他也情不自禁地高喊了一声……正当他转念想对着佛光挥手时,恰有淡薄的云雾从他身侧弥漫而过,朝光环弥漫游移,他定睛一看,那七彩光环中的“佛影”,马上就由一个,变成了游移的多个——这不就是乐僔“忽见金光,状有千佛”的景象吗?
这表明,当天地间有阳光,有云雾,有人,而人正好置于太阳和云雾之间,并且三者恰好处在同一条直线上时,作为观测者的人就能看到佛光。由于此时,人是正对着光环的圆心,所以,圆环弧上的七色彩光便都能投射入人的眼睛,使进入人眼帘的佛光是圆的。而虹,则犹同爬上来的半个佛光也。虹之所以看上去是弧形,盖因阳光、雨滴和观测者并不是在一条直线上,被人看见的只是前上方的雨幕投射过来的七色彩光。
重轮叠影印岩腹,非烟非雾非丹青。
我与化中人共住,镜光觌面交相呈。
非云非雾起层空,异彩奇辉迥不同。
试向石台高处望,人人都在佛光中。
这一首律诗《光》,据云是宋代诗人范成大专咏佛光之作,被有的人认为是科学诗。通过比照前述佛光产生的主客观条件,我们还能认为其是科学诗吗?
《涅槃经》云:“欲识佛望,要观时节因缘。”借佛家的缘之说,我以为佛光的显现委实靠的也是一种缘。离开了难得的、特定的缘,佛光就无从显现。缘是什么?就是人与自然在刹那间达成的和谐,就是阳光、云雾与人的互相依存、互相体贴达到了恰到好处,就是造化对美幻的偶然垂青。由此,谁还能说看到佛光不是幸运,不是福星高照呢?
若有缘,你在月夜也能够看见佛光。月光本为月球反射的阳光,尽管月光没有阳光那么光亮。月色溶溶夜,如果上界空气澄明清洁,下界云雾迷离,只要你的眼力够好,只要作为观察者的你能与月亮与云雾,同时满足位于同一直线的条件,你就能看见佛光。这月夜里的佛光,比王维的佛理诗境更静谧、更神奇。
佛光啊,你的显现可以说是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难就难在这缘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佛光啊,你的显现难道就不也可以说是容易的吗(峨眉山平均五天便有一次佛光显现)?倘若具备显现的条件,倘若有缘。在这地球村,在这人寰,任何事情,只要有缘,只要条件成熟,千年的铁树也要开花万年的枯枝也能发芽。正因为有了一份缘,张生与崔莺莺在普济寺在西厢命定就要发生已成飘逝绝唱的爱情故事;佛光显现的缘,与尘世间有情人相识相知之缘,又何其相似乃尔!人海茫茫,熙来攘往,多少人擦肩而过,许多人终其一生无缘得遇相知,然而有缘人,却只需要那么一次邂逅,就如红楼宝黛,宛如五百年前就似曾相识;本来人与人的认识得经年,乃至一世一生,可有缘人的相识相知却只需要那么一瞬,她仿佛就天然读懂了他,而他也命定就发现了她,且仿佛为此你我都曾在佛前祈求了五百年……
四、佛光的美乃复合神幻之美
佛光呈现出色彩缤纷之美。佛光,仿佛是由千万只蝴蝶的翅膀与翅膀相挽而构成的圆环。蝴蝶翅膀不尤具七色迷离光彩闪烁之美么?不拥有彩虹一般的斑斓美丽么?
佛光具有令人惊艳之美。佛光的显现事先并不贴告示海报,也没有一点预兆。美艳至极的佛光犹同不速之客,突然就出现了,能不令人吃惊得迷狂么?
佛光具有宁静之美。佛光在一片宁静中出现,仿佛已静静地等我经年,犹同上天的安排。佛光还将自己的宁静融入了茫阔无边的宁静。
佛光蕴含知足之美。佛光不会“与时俱进”扩大自己的地盘,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这倒令我想起一个与戒语“知足”相关的故事。相传悟溪禅师在年轻时与众僧远足修行,日夜兼程,一天,走到琵琶湖畔。是日赤日炎炎似火烧,见到一泓如此的好水,僧侣们纷纷脱衣解带,“扑通”“扑通”跳入湖中,惟有悟溪心神笃定,心满意足,蹲在湖边只是用毛巾沾沾湖水慢慢地抹身。众僧劝他下水,悟溪却说:“湖水虽多,但属于我的有限,应该多留给子孙,以为润德。”如此的知足之美,不属于道德之美么?
佛光葆有的圆满之美,鲜明在佛光的形状上。圆啊,你是那么对称、和谐、自然、饱满,你这至美之状,曾得到过多少哲人、诗人和作家的讴歌!古希腊毕达哥拉斯说平面中最美者为圆圈,立体中最美者惟圆球。阴阳太极图不就是著名的圆么?中国古诗文更是不乏崇圆的诗句。“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苏轼:《新渡寺席上次韵欧阳叔弼》)。“天体至圆,万物做到极精妙者,无有不圆。圣人之至德、古今之至文、法帖,以至一艺一术,必极圆而后登峰造极”(张英:《聪训斋语》)。意守丹田即意守一个圆心。坐禅,不就是人体近似地团成一个圆么?修炼到家谓为功德圆满。而佛光则以自己的圆满,与佛天然相通、相融焉。
进而观之,佛光之美当然还是和善的。温和悄悄显现于阳光下的云雨,美善默默出现在观察者的跟前。和而不先声夺人,美竟不灼人眼目。熄灭欲望,不揶揄方物。启示无良者不多端作恶,宁静解脱,去恶从良,洗心革面;教育“强盛者”罢单边霸权,改邪归正,立地成佛,博爱众生。佛教是所有宗教中最和平的宗教,是最倾听人心的宗教,慈眉善目的宗教。佛光的和善之美,与佛旨是多么的圆融,多么的和谐!谁说佛光只是智慧之光呢?
佛光之美更存在隐约性和模糊性。《蒙娜丽莎》的微笑因为隐约,因为模糊,依然被世人不断解读。国画大师吴昌硕先生就说过:“写佛不能如花卉之头头是道。”意谓得模糊。或许,佛的面目本来就是无法清晰的。据传在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的佛堂里,供奉过一尊释迦牟尼佛,是来自印度的古董,已全身俱黑,面目模糊得无法分清五官了。学生问老师:“您为何不供奉一尊新佛像呢?这尊佛像已经没有面目了呀!”铃木大拙没有正面回答学生,却反诘道:“你认为佛应该有什么样的面目呢?如果你真正进入了佛的门槛,你就知道佛并没有一定的面目了。”惟具隐约性和模糊性的美,才能永葆神秘品格,方是恒久的大美。
佛光永是别具一格之美,甚至是令众生烦恼之美。
菩提未成佛时,以菩提为烦恼。
菩提成佛时,以烦恼为菩提。
——释迦牟尼:《仁王护国经》
或许,正是在佛光面前,众生心存佛光可带来“一生好运”等世俗之想,心存些许有悖佛性佛理之思之举,这才反而使佛光显得更神幻,更真实,更美。
五、佛光是光彩在山野间的神话
“神话是描述神灵及其跟神灵关联的人物的故事。”(刘城淮:《世界神话集•前言》)佛光是不是神话,主要在于佛光是否具备神灵的品格。
佛光在民间又被称作“摄身光”。摄身光,不就是神灵独有的光么?
佛光与神灵一样具有超现实性。佛光不是偶尔出现的、神异的、超越庸常生活的光么?
佛光和神话一样都能给人以美幻、神奇的想象。有一个美洲印第安神话,说上古时夜是很短的,有一个叫阿瓦列乌波的男人,为了多跟妻子温存,希望夜能长一点,遂向妻子求援,妻子说:“向我父亲把夜的线要来,就可以把黑夜拉长了。”老丈人交给他两个线团,对他说:“这一团是黑夜的线,那一团是白天的。没进家门以前,别打开。”阿瓦列乌波临近家时,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黑夜的线团。刹那间昏天黑地,他摸不着回家的路了。他大声呼救,求村人点灯过来,可谁能听到他的声音呢?他只能变成一只夜鸟飞走了。黑夜,从此便变长了。这是多么美幻、神奇的想象啊!而在民间,佛光不同样令人心生幻想和想象么?
佛光是那样的诗性恒定葱茏。作为神话,尽管佛光的显性和隐性的内涵我们未必能完全体味,然而,每一次佛光都必定是美善的,鲜活生动的,并令人心生希望的。这,还能不是青葱、独特的诗么?
说佛光是神话,还在于佛光也姓佛,与佛具有血脉联系。佛光,丰满了佛的神灵特质、神性建构,创造了迷幻风景,以一笔一画写就了光彩在山野间的美丽神话。
何况佛光也似有人性的,更是离不开人的参与、创造故事和有所发现的。所谓神话,不就是人性的投影吗?佛光与民间,与拯救,与苦难,不同样建立了犹同阳光与万物一般的联系了么?
倘若你有爱,佛光会伸出一千只手成就你;
假如你有难,佛光会伸出一千只手拯救你。
其实,无论你是谁,只要你在山野间一看到佛光,你就同时也成了神话故事中的风景,成了与神话连体的传奇……
六、佛光缘何让人产生流水式移情
在西岭雪山,在面对佛光的当儿,尽管理智告诉我,并不是真有佛光笼罩你,这只是虚幻的镜像,佛光只是大气光学现象,但在情感上,我却并不情愿这样认为。人们都相信,佛光照临,将交好运……
这是将情感以及行为,自愿地投移到佛光上去了。
我相信,凡是见到佛光的人,在那一瞬间,都会发生如此的“移情作用”,朝佛光移情。
之后,这移情作用便会延续,比如,表现为行为艺术。乐僔和尚见到佛光后的作为,不就是行为艺术吗?
然而,产生这移情作用的背景和缘由又是什么呢?
——是因为太相信民间所说,见了佛光会交好运吗?
——是因为对佛光的认识,民间业已形成了电场、磁场类的“场”,在驱使人欲见佛光,在佛光面前“参与一种梦幻”(罗兰•巴特语)吗?
——是因为在见到佛光的瞬间,人的许多束缚都在毕剥解除吗?
滚滚红尘,茫茫苦海,人总囿于种种困厄。论飞,论跑,论体力,论游水,论寿命,都比不上许多动物。总感人生苦短,现实与理想存在距离。总困受因果、业力、欲望和无知的束缚。这些限制,总教人急切地思想解脱,向往彼岸,以求“好运”,希望痛快,狂喜忘情,进入迷狂状态,即便羁绊丛生,即便虚无,即便美好只有那么一瞬。
——是受美的大感召吗?佛光何其美啊!审美冲动乃至忘情本是人固有的天性。
——是出于企望超越庸常生活吗?谁甘愿永拥庸碌无为的凡尘生涯呢?
——是由于佛性的感召吗?佛性不就是神性吗?佛光在世俗眼里,可是佛之光,神之光啊;是佛光带来的无边好处已在希望之中,已不能自己了吗?
——是因为见到佛光是如此不易,机会是如此弥足珍贵吗?
如此的移情,如此的迷狂,的确皆是因心而动啊!贾平凹先生在《树佛》一文中,因情动心,竟也称柿树为佛,认为是“孤独使柿树饱尝了苦难,苦难中终于成熟,成熟则为佛。……佛以树而显身了”。
佛书上说过:“水,同样也象征着佛心”。一位号如水的东瀛人更是这么论水:能自己活动,并能推动别人的,是水;能经常探求自己方向的,是水;遇到障碍物时,能发挥百倍力量的,是水;以自己的清洁,洗净他人的污浊,有容清纳浊的宽大度量的,是水;汪洋大海,能蒸发为云,变成雨、雪,或化而为雾,又或凝结成一面如晶莹明镜的冰等,不论其变化如何,仍不失其本性的,也是水。(《禅》)
面对佛光,人啊,你如此的移情,不也宛若是水在流动,是自在、自适、自然、自动和自如地在流动吗?
七、佛光其实也无法主宰自己,也身不由己……
我原以为,既然有佛性,佛光当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然却“无常者,即佛性也”(《六祖坛经》),可知佛光的命运,也只能是无常。
说佛光命运也无常,至少具有如下黄黄紫紫的理由:
其一,是因为佛光的生命短暂。谁也否认不了佛光只是造化短暂的微笑,宛如尘世薄命的红颜,犹同夏夜一现的昙花,抑或像爱情终是一个时间的名词。谁见过长命百岁的佛光呢?佛光又何时掌控得了自己命运的短长呢?
其二,是因为佛光的生命中只能承受之“冷”。你别只看佛光所分解的阳光是白亮温暖的,你更要明白佛光的所在不是云就是雾,甚至还可能是飘浮弥漫的冰晶,是冷僻的所在,是寒冷的山崖,是不胜寒的高处……尽管佛光能分解阳光,阗阗静静,然而佛光却总要承受苍茫的寒冷,苍茫的幽幽冷冷。
其三,是因为佛光不经风。风是什么?是看不见的浩荡的柔软,是抓不住的力量的强大,是挡不住的无色的流动,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无常。你正在静静地显现了是吧,好。然而风来了。云哪雾哪顷刻就无影无踪,佛光安在哉?无法站稳脚跟的,是你;轻浮得比风还轻的,还是你。你的命运,掌握在风的手里。
其四,是因为你只能这么单薄,这么卑微,这么孤单。是的,尽管佛光你有一圈辉煌,令世人仰望,教世人移情,然而你强大得了吗?你的圈中,怎么也还得有人的投影。纵使再厚,你也只能厚成这么一小圈,孤独的一圈,你即便显现了,又怎有力量张扬呢?新疆喀纳斯湖上空显现较长时间且直径数十米的超大佛光,只能是佛光的特例。你无法出现佛光团队。在这尘世,卑微者的命运,惟有无常。
其五,是你的显现颇具偶然性。“我们从何而来?是谁?往何处去?”《涅槃经》:“欲识佛望,要观时节因缘。”你能否显现无疑永远取决于是否有缘。大自然的最高境界,或最美好的状态,就是和谐。然而,和谐即便是有,也永是偶然,无常才是必然。你的显现又何时必然得了呢?
其六,还是更重要的,是你根本就无法自主自己能够显现的位置,更遑论自主出现了。谁人不追求地位呢,在这尘寰。就别说你身前身后是一片空茫了。即便你有了显现的位置,也还得依赖云、雾,依赖太阳,依赖被人发现,依赖正好是“三点成一线”。夕阳西沉,夕烧满天时,倘若佛光能显现,佛光的位置,可以比人高,可以比人低,也可以与人等高。佛光的高度,与人站立所在的海拔高度有关。太阳升起以后,佛光多数矮在人的下前方,当然,若人是站在高山之巅时,佛光也可能立在人的上前方或正前方。我所见到的西岭雪山的佛光,不就是我惟有凭栏才能俯视吗?我们不妨推测当年乐僔和尚看见佛光的图景:他当时应是站在沙山莫高山顶的,也就是后来山体前部筑起了九层楼的那山顶,因是傍晚,太阳还比人略高,太阳光线斜斜地直射在乐僔的背上,也直射在乐僔正前方山下的杨树林上,真得感谢当时的生态环境,空气中还能水汽充盈,空中还能云雾弥漫,于是,因了云雾对阳光的作用,天造机缘,天遂人愿,乐僔居然“忽见金光,状有千佛”了——启动构筑千古文化艺术瑰宝的佛光便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