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白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39 编辑 <br /><br />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白，让我想起了我心目中的女子，以纯洁作结，涤荡心灵。但也只是止于白皙、娇美的脸。止于安静的想象。这是我永生无法忘记的脸。这是频频出现在我梦中的脸。这是我内心里永久的、幸福的秘密。我再次想到我的私密的、永远的白，这白不时在我内心里如雪花纷扬着。这样的白，温暖、羞涩，令我眩晕。我感觉自己的心在悸动。我知道，这白不属于我。浮躁、不洁的我，又怎能拥有这样安静的白呢。这白的美，这白的纯洁，有一种炫目、耀眼的的光彩，令我不敢正眼看，更不敢接。
　　魂牵梦绕的白。很多年来，这白令我的内心渐趋平静、纯洁。首先，那是一个我一直心仪的姑娘。有时候，我想，即便是想一下那白皙、娇美的脸，我都是不洁的。是的，我几乎从没有有意识地想起过她（我有太多的不洁）。但奇怪的是，为什么那白会经常进入我的梦境，令我甜蜜、幸福，我有些不明白。我就与她（那个一想起就令我怦然心动的人）在一起，但不是我们两个人，我与她也不挨着，我偷偷地看她一眼，她也恰巧会看到，她还会报以会心的、浅浅的笑，但不与我说话，我更不敢上去与她说话，虽然我有些渴望，我能够听到我的心在砰砰地跳着。我不敢说话，我想，我一说话，她也许会走开，或者我的梦就飘逝掉。我甚至以为那颦笑，就是她给我一个人的。梦醒来的时候，我只有甜蜜的不舍。我第一次在小镇上看到那张白皙、娇美的脸，我就被这安静的白给击中了，我的心不可抑止地乱了。从那一刻始，我的心就丢失了。我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刻开始了内心的初恋。初涨的青春似有还无，我已经略有了某种朦胧的意识。我表面平静，内心里却溢满着私密的、甜甜的幸福。没有人知道我小小内心里的巨大满足，更没有人知道我小小内心的无尽幸福，除了这幸福，我一无所知。整个小镇上都闪烁着她的影子，整个小镇上都流淌着她的甜蜜的气息，整个小镇的天空都是属于我的。我几乎天天都能看到那源源不断地散逸着温暖、甜蜜气息的、漂亮的白。我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略带有香气的、少女的味道把我团团包围起来。我幸福得几近窒息。她的柔柔的声音对我具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但我只是偷偷地望一眼，然后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般疾速地低下头去。许多年后，当我写到我内心里这最圣洁的白的时候，依然感到无法言说的满足，依然被多年前的幸福所淹没。之后，我们离开了那个小镇，再然后我们天各一方，失去了各自的讯息。我的心悬浮在晦暗的天空。现在想起那个小镇，依然幸福，还有着甜蜜的羞涩。再晚一些时候，我正在大海边上的一座透着潮湿气息的、美丽的小城里读书的时候，好像是上天的安排，我在无意之中得到了她的音信，我感觉这是上天为我送来了她的音信，上天也会把她送给我的。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信。不几天（这是多漫长的等待，不安、焦躁令我失去了自我）就收到了她的回信，我便开始了与她的书信往来，不到一个多月就有一封我期盼的信抵达，一直保持到我在目前所居住的小城上班以后。给她写信、等待她的回信、哆哆嗦嗦地撕开她给我的回信的封口、一遍遍地读她的来信、看着她娟秀的字迹成了我那时生活的最重要部分。那个时候，我的心一直在幸福里飘浮着（我为什么没有不踏实的感觉）。直到有一天，她在信里写下了“我的男朋友”时，我的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我的天空塌了下来。好长时间里我手脚冰凉，我在冰冷的深渊里一直下落着，浑身哆嗦着。这个时候，我与她书信往来已经有一年多了。那么厚的一摞信，都是她写给我的，我把这些信紧紧地贴在胸口，我怕它们会突然就走掉。不知道她是否也保存了我写给她的信。是我错了么，我多么懦弱，我迟迟地不敢开口。我怕打碎了，那么美的事物，像高贵、细腻的白瓷花瓶；那么好的姑娘，她将在我的泪水与祝福中成为别人的新娘……我把那些信烧了，我想把这一段最美好的往事永久地埋葬，我把信一封封地丢进火里。我看见我的心在忽闪忽闪的火里蜷缩着。泪水挂在我的脸上。看着细碎的灰烬在半空里凌乱地飘着，我心灰意冷，我的心晦暗到了极点。我永久地失去了一个好姑娘，我不再去打搅她，我只有在心里祝她永远幸福、平静。我从没有与人说起过，那段最美好的内心幸福一直被我放在最温暖的地方。也许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与她在小镇上再次相遇，恰值一个年轻的女子正亲昵地依偎在我身边，就在我心慌意乱得无处躲避之际，公共汽车恰到好处地开了过来，我灰溜溜地钻进车里去了。后来的事情让我逐渐明白了，有些事情是时间也无法慰平的，比如我对她忠贞的情愫。隔不了多长时间，我总会在梦境之中与她相遇。回味梦中她的文静、她的白皙的面庞、她的好闻的气息、她的浅浅的笑，我满是对自己的恼恨，我顿足捶胸地想，我为什么会从梦中醒来。有时候，我真想问候她一声，听听她那好听的声音，但我却又不知我的心事寄向何处，更怕由此而打乱了她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我真希望有一天她会看到我的这篇写给她的文字，那么，她就会明白，当年那个给她写信的懦弱的男子，决不是个轻浮、薄幸的浪子，他也是善良的，他还想念着那个小镇，想念着她。但依旧是梦，那梦中的白，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蝶，给我内心轻轻拂起些许微微的涟漪，但却长久。我想，我也许没有资格与我暗恋的女子生活在一起，她的美丽，她的白皙，我的懦弱，我的猥琐。但这美的白蝶，却已在漫天翩翩。
　　在她的安静面前，我不敢走动，也不敢喘息，甚至连幸福地想一下都是亵渎与罪过。但是在许多年后，我却突然惊异地想起：我对她了解多少，她的性格、她的爱好？她是否对我怀有某种朦胧温暖的情愫？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仅仅是因为那白的安静的脸。冥冥之中，莫非她就是我前世的圣母，我的永远无法走近的情人。若干年后，当我读到茨维塔耶娃的时候，我惊讶于这个伟大诗人对情欲的渴求，尽管她是个女人，我想她差不多就像我一样是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了。我也曾渴望我会拥有这样的茨维塔耶娃。但对于这圣洁的白，我没有半点欲念，不是敢与不敢，而是内心里没有，就像圣徒面对着玛利亚。每一次的内心自许，都是我对她的朝拜。
　　我忽然有些混淆，她是谁，那个她也许就是她们？我为什么会以白的形式想起她们？仓皇之中，我的生命中又迎来了另一种白。那白依旧圣洁、安静，依旧是一张白皙的脸，我为什么迷恋那样的脸？这是我思想里激情的白？一开始，没有丝毫迹象，她会成为我思想上激情的白。她也是安静的，坐在那儿只是浅浅的笑，我没有与她说一句话，我甚至没有听到她说话，我甚至把她忽略过去。我几乎忘记她是怎样让那些白在我内心纷扬起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以白的形式想起她？
　　我们都有些小心翼翼，其实是漫不经心，我不曾想到以后我们会有更深的交往的。也只是很短的交往之后，在内心里我就把她称为诗人了，她以诗的白、洁影响我，激励我。她已经成为我心目中最为重要的诗人，更甚至，她就是属于我的私密的、唯一的诗人。时间令我们结缘，我们在虚拟而真实的世界里一次次重逢。我们一起谈论读书，交流诗歌。她说她写完激情的歌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给我看，她愿意第一个给我看。她愿意把她的激情给我分享。她的一切都是下意识的。我在她的激情的歌中颤栗，为她的大气、高贵所折服，我沉溺于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华美，就如她的白洁。我甚至幸福地想，她的激情的歌就是写给我一个人的。我无法知道，也不曾想过，这白将会在我今后的生活中形成怎样的影响，是永久的一生，还是激情的瞬间？那个代表我的白的她是否就是我的茨维塔耶娃。那么，我是她的里尔克还是帕斯捷尔纳克？在奇异、飘浮、不可捉摸的梦中，我与她不可抑止地相互寻找、碰撞，她妖娆地将我缠绕抑或我莽撞地将她裹挟，我与她在超越世俗的情欲中燃烧，肉体结合，灵魂交融。她是我激情的、欢愉的白。她的白把我灼伤？还是令我纷扬升起？我见过她的平静的白。那妖娆的激情最后化为喷薄的溶浆，是她的，也是我的。我在她的激情的歌中看到了，隐隐地，我恍若听到她的歌吟（诱惑的，还是指引的？）。而我的为何只存在于情欲之中？还没有开始，是不是一切已经结束。这白，应该是隐秘的，一经公开就会成为灰色的，或许会成为我与她终生的枷锁，也或者会令我与她再次飞升。这是我无法把握的。诚如我相信，这白永远是干净的，并非蒙上了诗歌的激情外衣，以她的白的激情引领着我。我在其中沉沦、旋转。照见她的才华的，是她的出世的激情而高贵的火焰。在她妖媚的舞蹈中，我愿意倾听她的塞壬的歌，愿意被她吞噬掉。那是令我窒息的春风，那是令我沉沦的呢喃，那是令我飞升的浪涛。　　　　你把自己，用邮寄的方式　　　　把你的骨髓和思想　　　　打包给我，一路颠簸　　　　一路击退所有的围攻　　　　带着温厚和宽容，擦亮云的翅膀　　　　风的眼睛，一个人的内心究竟藏下多少青草和河流　　　　才可以去拥有你送来的晴天　　　　亲爱的，我在这里等你　　　　等待春花烂漫的那天　　　　做你幸福的娘子
　　也许，你们不明白，正如你们无法知晓她安静的白之下所洞藏的能量。也许，这是我与她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倾其一生，我都在守护着。也许，你们从中看到了不安分的、错乱的、暧昧的情欲，跳跃着忧郁、无助如风中摇摆的微弱灯火，那不是你们的错，你们的眼睛也是无暇的，正如你们从她的清澈的眼中看到的那样。这一定不是如她一样洁白的诗所致。而是我，诋毁了这一切。正如欲望之火会焚烧掉一切一样，我将在她的纯洁的白面前消失殆尽。如果有一天你再次看到我，那将不复是我了，我已为她所教化，已经脱胎。我是她的影子，我是她之子。因此，我也是白的，因此，我也属于她，我为她所引领。但，她并不属于我，她只属于她自己，她只属于自己幽密的歌，她只属于自己上升中的神祗。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我可能会成为她忠实的仆人，我想象着我浑身颤抖着、轻轻地吻着她的白净、滑嫩的手背。
　　她身上散发着的奶油香气就如纯洁婴儿的气息，令我窒息，然后让我归于纯洁，也回到婴儿的状态。我看到她坐在巨大的、无处不在的甜香的白洁里，她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她进进出出着，她微笑着忙碌着，却看起来悠闲、安静。在她轻盈的走动里，细微而不息的、甜香的白洁流动起来，夹杂着清香。我在熙攘的大街上旁若无人地看着她在店里甜美地招徕着顾客，花朵在她脸上盛开，她更加年轻、漂亮。啊，她就是洁白的、散发的微微清香的花朵。她为了自己的生活忙碌，她为了自己的白、洁而忙碌。甚至，她还会在闲暇的时间里坐下来，坐在溢满着清淡甜香的白、洁里一页页地翻着白、洁之书。她被书里的白、洁吸引了，她低下头去，她沉浸在白、洁之中，这使她自己更加白、洁，她成了白、洁本身。我是在铺满鲜花的、去往春天的路上去看她的。我离着她远远的，我怕惊扰了她。她突然从书里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她甜甜地笑起来，我感觉她看到了我。啊，她从白、洁的书里看到了我。啊，她将要从那一团白、洁里走出来。啊，她将要挽着我的手走进清柔、绵绵的白、洁。啊，我多么幸福。我深深陶醉其中，一厢情愿地想。
　　因为这内心里私密而甜的白，我已经困惑，我已经混淆了我自己。实际上，我也常常这样自问，我的深夜在灯下满怀激情的书写，是不是就是为了这白。克尔凯戈尔曾说过：由于女人，理想才出现在世界上——没有她，男人会是什么？许多人会由于一个姑娘成为一个天才，会由于一个姑娘成为一个英雄，会由于一个姑娘成为一个诗人，会由于一个姑娘成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克尔凯戈尔把那个叫列琪娜的姑娘当作鼓舞他成为天才、英雄、诗人的动力，他就是为了她而饱含激情地书写。我有时候自问，我这样想的时候，那细腻的白、洁会不会因我而有了洗不掉的瑕疵，因为我不是克尔凯戈尔，更因为我一事无成……但她是列琪娜，永远是。但她是哪一个？是哪一个白？一个人，能够拥有这些，不就足够了么。如果你不用心去聆听，你便不配，即便用心灵，也不一定能够。无法水乳交融的心灵又怎能洞晓这白。我常常这样想，文字在这样纯洁的白面前，应该自爱。比如我，我想我要自爱，爱我自己的文字，就像爱那白，就像爱那洁，就像爱她。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写给她的，都是写给白、洁的，甚至，我的每一个字，都要写成白、洁的样子。白、洁就是她，就是我永生无法抵达的彼岸。但我却一直努力地走向她们。
　　　　我们彼此相触。凭什么，用翅膀。　　　　打远处我们捎来了自己的血缘。　　　　诗人孤零零。把他送来的那一个，　　　　与负重的时辰相遇。　　亲爱而伟大的里尔克啊，我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曾经相遇过，我奇怪里尔克怎么知道了我的孤独，我在里尔克给他的爱人的歌里读到了属于我的悲怆。属于我的白、洁，我知道她们在哪里，但我不为也不能为她们捎去什么。她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就如她们安静的白，我能捎去的只有甜蜜的悲剧。以安静，以动荡……一个男人，必须有女人的引领与教导。这或许稍稍能够解释我对白的无可救赎的忠爱与卑躬屈膝的臣服，这或许正好解释我对白的终生的膜拜与追求。
　　我愿意永远为她歌唱，但我的嗓子早已沙哑。沙哑的咽喉会唱出生命的歌，以泣血，以对白、洁的朦胧而美好的理解。诚如前面所说，我愿意成为她们终生的忠实仆人，假如她们允许的话。然而，事实证明，我发现我与她们之间只不过是一场无法叙述的梦而已。
　　　　　　　　　　　　　　　　　　　　　　　《色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