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28 编辑 <br /><br /> 黑夜
武志强
　　那是一次我经历的精神危机，那一夜的经历是怎么都不能忘记的，即使时间过去这么久，那一夜的情境依然是清晰浮现在眼前的，忘也忘不掉。

　　而每当我想起那样一个黑暗的夜晚，内心里的那一片黑暗会凝结成冰，就是我眼见的那一块黑冰。黑冰是要坠向死亡之城的。在那样一个寒冷的黑夜里，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黑暗，身心里的黑暗也弥漫开来，与外面的黑暗开始融为一体，并向无限里延伸。我想，只要我纵身一跳，一切就会结束，我就能坠向死亡之谷，我的尸身在白天将被老鹰叼去。

　　那块黑冰在我内心空间里浮荡，碰撞着心灵的四壁，就像是海水在拍打着岸壁，我能够听到那种令人恐惧的咆哮声，撞击声。我很担心，我的心壁在一瞬间就要碎了，我将因此而跌入更加痛苦的深渊，做出某种不可思议的事。

　　这是怎样的绝望啊，而我在经历着这样的绝望，现实的黑暗拥围着我，不可遏制的想象中的黑暗更为漫长，不知道在未来的何时才是个尽头，但我此时还必须站立，不能倒下，这与其说是一种信念，不如说是一种鼓励。

　　我是在鼓励自己，在这样深浸黑暗的时分，我必须学会鼓励自己，才可能走出眼前的黑暗。

　　那黑冰触之是很冰冷的啊，那冷针尖一样通过手指直穿心骨，让我不忍再触之。

　　黑暗是现实的，也是想象的，两者在内心里纠结在一起，混淆在一起，使我窒息一般痛楚。灵魂在黑暗里左冲右撞，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困在黑屋里胡乱窜着的蝙蝠，四处找出路，却又找不到出路，

　　在黑暗中寻找光明，这个时候真是很难，如同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寻找到的可能还是一个绝望。在没有出路的时候，我将去向何方？在黑暗里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文字也是黑暗的，我能感到的那种黑暗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身上。

　　时针一秒一秒的在耳边流逝，我所做的只能是等待，等待那个天际发亮的时刻，那天上的光明会引导我向前，向上。无论外面地上是霜雪还残冰，我都要面对的，都得面对那样一个事实。我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将自己置身世外。

　　那在我心头的光明，当在那块黑冰融化之后发出，并将照亮从前的所有黑暗所有路径。

　　绝处逢生，那是会有快感的，世界还给你留了一条路，只是在黑暗中的时候，你还看不见这条路。这条路埋伏在黑冰下面，等天一亮，黑冰融化成水，那水渗入地面消失了，这路就显现出来了。

　　我将走在这路上，我将走在我的路上，无论泥泞还是坎坷，我都没得选择。而昨夜所见所听所梦所记忆，所在我面前显现的一切，是我一生中所必须经历的时刻和场景，包括黑冰的形成、凝结、固化和融化，直到消失不见。到那样的时刻，终于，那黑暗了的灵魂又重现光明。

　　死亡是黑色的，地狱是黑暗的，是我们所不愿去的。我们留恋人世，是留恋人世的光明和温暖。

　　从我降生于世，就开始凝望，直到以后学会观察和思考，学会面对生活和审视自己，开始自觉寻问生命的意义，我想为自己的人生开辟一片广阔天地，现在却在很狭窄的夹缝中生存，现实与一开始的想象迥然不同。理想殒落了，我还有什么？

　　我时常激励自己不要堕落下去，哪怕是在想象中激励自己活下去。超越现实是不可能的，但在文字的途径上我找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文字能表达我的意愿和想象，并把这些文字固化在平面的纸上，看上去却是立体的郁郁葱葱，满目青翠苍绿。那是一大片文字的森林，因我而生长的，为我而生长的，它们在我的周围，是我心血浇灌下的产儿，这或许就是个人所能创造的生命景象。在贫乏的现实生活里，我力图在文字空间里丰富自己的生命和感觉，让文字给予我更多的生活。

　　黑夜是一条隐隐约约的河流，它在微弱的波光里流淌，因为河水本身就是有亮光的，它把亮光带到了黑夜里，这是归属我一个人的黑夜，一个人的河流。黑夜的河流上面有冰山，那水上的冰山固然可见，而水下的冰山更为庞大，我因此看到更为庞大的黑暗和黑暗下面隐藏的光明了，而这是一般人看不见的。

　　个人的想象力出自内在的自我，那里有一个想象的王国，是局限也是福报，我都接受了。在不可逾越的鸿沟这边，我为自己独立地活着。我们，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在为自己活着。
我的经验是，如果你一直盯着那块黑冰不放，那么它可能就一直存在，即使白天，它也会存在，并且横亘在我的面前，挡住你的去路。

　　那会一直是一块固态的冰，黑色的冰，当然也是触之很冷的冰，而如果你转移视线，对它视而不见，看淡它，不再关注它，它就很可能将因为你的遗忘或忽略，而渐渐融化消失。外在的敌人固然强大，而内在的敌人更为强大，所以战胜自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也不是说一说就能过去的。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从来都是布满坎坷和荆棘的，我们只有不顾伤痛的走过去。

　　那梦境里的想象世界延续着的就是我的一条灵魂之路，那灵魂之路一时蒙昧不清，所通向的最终是光明还是黑暗，我也把握不了。

　　从生到死的距离有多长，从地狱到天堂的距离有多长，从理想到现实的距离有多长，生命一直在这样的泥泞中挣扎，看上去没有个尽头，一眼望不到边际。首要的前提是必须看清楚自己，要不断的去认识自己，在经验与教训中认识自己，提升自己的心智高度，明白自己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并且要带你的灵魂去往何方。

　　而未曾间断的写作带给我的就是这样一份认识，我在自己写下的文字里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看着自己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前景会如何，而当我彷徨无度看不见前景的时候，我的心思里就是如此的迷茫和困惑，而当黑暗压来的时候，我是能感到自己内心的痛苦和那份清晰的绝望的。

　　在童年的记忆里，一直延绵到现在，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深刻的生活印象，但是我已经明白，我是这样清楚的看到，人生已经无法设计，再也无法选择，只能有这样一条狭窄的路让我走下去，一直走到黑，走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在这样一个无比坚硬和冷酷的现实面前，我已经失掉了所有机会，再也没有选择的自由了。心碎了就只能碎下去，而是再也无法复原的。

　　抬眼望去，暗黑的天空上挂着圆月，想起一个人的生平，他所经历的故事、情节和知晓的信息，都幻景一般，在我的眼前隐约浮现着。我说不出什么来，说不出更多，因为经历的已经经历，发生的已经发生，所有的都不能挽回，也无法再改变，而由此决定了一个唯一的方向，就只能由我埋头自己走下去。不要再回头，回头已经没有意义。

　　我从虚空里已经汲取不到什么。还能有什么呢，黑黑的夜里，一轮圆月下面，只有泪两行，流在夜冰凉的双颊上。此时已无语，只有泪两行。

　　到那个身外的世界终结之后，会出现另一个世界的，或许一切都是幻化的感觉，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化为虚无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我在此刻，在幻景与现实的交点上，注定忍受孤寂。
　
　　我是写了不少有关黑夜的文字的，没办法，因为我喜爱黑夜，黑夜也喜爱我，想成全我，也想毁灭我。我既要与它斗争，也还要紧紧拥抱它。我已经离不开它，想它也是离不开我的。想想有一天我不在人世了，就剩孤零零的黑影了，它会是多么的孤单，失魂落魄一般，四处寻找我，呼喊着想要找到我，但就是找不到，它又会是多么的绝望，并且因绝望而哀泣。无法想象，没有我的黑夜，会怎样度过。失去我，它是失去一个最大的敌人，也是失去一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最忠实于它的朋友，以后再不会有像我这样的人了。在我身后的黑夜也会渐渐死灭的吧，在空虚中变得更加空虚。

　　我爱黑夜，因为黑夜里有梦想，黑夜在孕育光明，黑夜里有我一个人的世界，那世界遥远而朦胧，就像是一片未成熟的希望，我愿意一分一秒的看着那希望诞生。我是这样流着眼泪的去爱，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去爱。现在还有这样去爱黑夜的人吗？

　　这些年来，长长短短的，我已经用自己的心血文字构建了一个自己的黑夜世界，在那里有黑暗有冰冷，也有光明和温暖。在那里有绝望和痛苦，同时也在血盆里分娩了我的希望，孕育了我心灵的安慰。

　　我还在这样的夜里，我还活在这样的夜里，只要一天没死去，就会迎来一天的这样一个黑夜。

　　有的人可能不喜欢黑夜，不喜欢这些描述黑夜的文字，以为这样的文字是压抑人心的，是个体悲观的说辞，我也无法勉强谁，但这样的观点我自己是不敢苟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只是我只能在自己的黑夜里，因为这是命运的安排，此生注定，再也没有解药。人生的路确实是无法解套的，我们只会被越来越束缚的紧紧，直到自己灰飞烟灭的那一刻，电光石火一般，一切就梦幻泡影地消失了。到那时，谁也不会再追究谁，谁也不会再追究自己和为难自己。

　　就让我自己在这样的黑夜里好好活着吧，在这样漫长的但也很短促的黑夜里。光明和希望终将到来，而我也总有能等到这一天的时候。生活虽然艰难，但希望总在明天。
　　过去的日子里，我已经学会了幻想，在艰难的时光，擅长幻想对我是有帮助的，至少还能让我看到一些希望和光明，哪怕是虚幻的，也能够支撑我苦度时光。我不再期待外来的帮助，也不指望幸运的机遇，但是在我的内心已经开始变得意志坚强，越是在这样困难的时候，越是需要自己坚强起来，当你的内心变得真正强大起来，就没有什么能够把你打倒的。我已经明白，虽然这样的明白有些来得迟，人是在对周围环境的反抗中锻炼成长起来的，而我内心的反抗就一直没有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