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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淋湿我的那场桑葚雨

2021-12-23叙事散文澧水寒儒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12 编辑

淋湿我的那场桑葚雨幼时,吃桑葚,喜欢得紧。农历五月,红或者深红的桑葚,点缀在翠绿的桑叶之间,悠闲。蚂蚁和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12 编辑 <br /><br /> 淋湿我的那场桑葚雨
幼时,吃桑葚,喜欢得紧。农历五月,红或者深红的桑葚,点缀在翠绿的桑叶之间,悠闲。蚂蚁和毛虫蠢蠢欲动,也兀自奔向桑葚,做实现理想的尝试。蚂蚁和毛虫被我们嗤笑过,最终,我们赶走蚂蚁,拈掉毛虫,进行虎口夺食。
一手拽下枝条,一手摘枝条上的桑葚。先猴急地掷到自己的嘴里,任甘酸的桑葚汁水流淌,径直胃囊。不管妹妹的叫唤,暂时满足自己的口福,就将摘下的桑葚递给早已伸手已久的妹妹。弟弟没有耐心,跳跃了一番,不能得,于是拿着棍子乱打,桑葚与枝叶落下来,就下了一场桑葚雨。弟弟窃喜自己的杰作,丢下棍子,满地找桑葚吃。妹妹不再跟我要了,把目光放到了地上。弟妹们并不关心桑葚摔落在地上沾满泥土的事实,捡起桑葚,在一衣服上揩一揩,拿到嘴边吹一吹,就放进了嘴里。对于这种做法,已经上学的我是断然不会效仿的。
高处的桑葚,弟弟的棍子也不能得。我选择了上树,饱吃了一番之后,方觉牙齿已经被酸倒了。但又不甘心紫红的桑葚高悬在桑枝之上。于是就把一棵棵桑葚装在口袋里,分给弟妹们吃。弟妹们吃厌了,就会分一些给村里的玩伴吃,惹得玩伴有事无事的来。我也是乐此不疲与人分享桑葚的。我的大方也被母亲教训过,你以为别人的东西那样会慷慨的给你。我不做声,但老师的教诲总比母亲的深刻,老师的教诲,让我一次次付诸了实践。
就这样,家门口那一棵弯曲苍老的桑树,成了我们的乐园。最初,属于我和弟妹们的私人化的空间,终于成为开放状态。玩伴们读书迟。农历五月一到,玩伴们的兴趣发生了转移,从抓石子,跳房子,打飞棒转为口腹之欲的追求,伙伴们也有像我一样攀爬上树的,在树上乱爬,像一只只猴子。树上的小伙伴们一般在满足自己的口腹之后,才会与他人分享。树下的玩伴望眼欲穿,高声声喊叫,树上的玩伴先是随手丢下一些桑葚,后来不可伸手摘到,就一顿乱摇,霎时,也下了一场桑葚雨,雨点击打到树下的伙伴们的头上、身上,伙伴们很是欣喜,慌乱地捡起来,急切地放入嘴里。弄得满嘴紫色汁水,整个人像一只只花猫。有的小伙伴的身上也沾满了桑葚紫色的汁水,很是紧张,害怕遭到母亲的打骂。
一场场桑葚雨,零落下来,让我们欣喜。我们的时间短时期内被规范在桑树之上或者之下。一方面满足了我们的食欲,另一方面也深邃我们的认知。满树的桑葚,最终被我们采摘和蹂躏完毕,我们不再桑树上玩耍,我们把目光转向了其他的新鲜事物了。
桑树回归了寂寞。我们的嬉笑声,不再飘落于桑树下。只有村里的女孩子们,隔三差五地采摘桑树叶喂养蚕。男孩子心粗,是不屑养蚕的,只晓得整天疯。
时序把我们的记忆暂时封存了。直到季节轮回到来之时,我们才又到桑树之上、之下游戏。时序一遍遍轮回,像钟表那样循环往复。而我和弟妹以及村里的小伙伴们也在时序的改变里一寸寸拔节,像一棵棵树那样自由而肆意地成长。
而十二岁那年的夏天,淋湿我们的桑葚雨最终残酷地画上了句点。那年五月,素常品尝桑葚的活动依然进行。雨后,满树的桑葚透露着诱人的成熟的气息。翠绿的桑树叶之间点缀的桑葚,一颗颗紫黑色立体柱状形的桑葚,一串串联缀在枝条上,压低了桑枝。桑葚不被时间改变,还是那样的丰腴。而我们亦不再是那样急促。因为大人是不会随意采摘桑葚食用的,大概是桑葚尽管甘甜,但仍然酸涩。也许大人们没有孩子们那样强悍的胃,不宜食用太多。所以大人大多不会选择和孩子们争抢。我也多了份矜持,倒是妹妹很急切,许是她一直就在我们的帮助下获得桑葚,心中很是焦急。妹妹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急切,令我迅疾采取行动。我奋力一跃,双手抓住桑树的枝干,并一截一截往前面挪动,直至到最前端缀满桑葚的枝子上,不想桑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折断,我摔落下来,而桑枝亦砸到树下的妹妹和村里的一位小女孩身上,瞬间,落下了一场桑葚雨。我一屁股坐到地上,生疼了一段时间,倒没什么大碍。妹妹大声哭了一会儿,就捡掉在地上的桑葚吃了,而那位小女孩却被桑树枝刮伤了脸,头上被砸起了一个包。小女孩的母亲很是愤怒,认为我是罪魁祸首。破口大骂。娘也责怪我多事,更是责骂妹妹不吃桑葚嘴巴会烂。小女孩的母亲不依不饶,说要赔点钱什么的。母亲说,若是换做我,是不会如此要求的。那个女孩的父亲获知此事后,也很恼怒,大概是他家只有一个掌上明珠罢了。她的父亲也扬言不赔钱、搞药,就要扇我几下。一番口舌之争后,最终,父亲也有些被激怒了,父亲和那个小女孩的父亲动了手,父亲比那个小女孩的父亲要年轻,小女孩的父亲被我父亲教训了一回,小女孩的父亲告到村支书那儿,父亲倒了歉,象征性地赔了点钱。我也得到了一顿暴揍,父亲骂我说不吃了桑果会怎样。
我首次感受到了父亲源于鸡毛蒜皮小事的愤怒。一般而言,我受训于父亲都是学习上的问题,而此事竟成了篆刻一般深入的记忆。
父亲咒骂完之后,愤恨地砍掉了那棵存活了大于父亲年龄的老桑树。老桑树成了一只形式上的替罪羊。我是导致老桑树死亡的直接罪人。那时,尚还没有那样的意识,对于一棵植物的死亡,是没有任何愧疚的。只是,觉得少了桑葚的日子,年轮的曲线上少了紫黑色的色调以及片段和细节。
老桑树被父亲砍掉之后,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小女孩的父亲虽然表面上接受了父亲给他的过歉,但小女孩的父亲被父亲羞辱的一面就像一道伤疤,在雨天隐隐发痛。村庄存在以来,村里人的面子,就是一种活着的尊严的代表。
老桑树死去的第二年,我们没有了桑葚,言语之间散落着遗憾,我和弟妹们以想象虚构着一场桑葚雨。而小女孩的父亲,却因为抑郁于中的自斟自酌,于上山劳作摔了一跤一去不复返。当土黄色的纸钱覆盖在那个小女孩的父亲的脸上的时候,我知道了死亡是多么可怖。小女孩的呼天抢地最终无果;道士的哀唱,吟诵的通天达地的经文,最终成为对一个死者形而上的安慰;一枚枚飘飞的黑色蝴蝶,成为死者灵魂引渡的幡,挤压着令人窒息的空气;而爹和我选择了给小女孩死去的父亲重重叩首。
小女孩的父亲被村民埋葬以后,一个月的时间成为深度叙述悲惨事实的楔子,而正文则不忍目睹-----小女孩和她的母亲一同改嫁,三间木房被她的继父拆除掉,木材亦被运走,屋场被觊觎已久的村里人瓜分。小女孩她一家在村子里存在的证据刹那间被摧毁,村子里再也见不到小女孩的身影,再也见不到小女孩家铺满茅草的厨房房顶冒出的淡蓝色炊烟,再也见不到小女孩家那头牛角弯弯的大水牛了。
那年,我十三岁。十三岁的少年的脑海里,被强行装满了本不切合年龄段的哀伤,比老桑树死去的哀伤、沉重和惋惜还要深沉。记得多年以来,小女孩再没有返回过村庄。小女孩和她的母亲被村子驱逐出境之后,回头已是毫无意义。偶尔谈及此事,父亲面色凝重,总是凝望着小女孩曾经的家、现在散落着瓦片的平地,默默出神。而我那时也会被父亲的情绪传染。想到小女孩她的母亲是否安好,继父对她是否视同己出,她是否也会想起和我们一起最后淋湿的那场桑葚雨,打湿心事……
近于不惑之时,有时候想,小女孩早已长大。桑葚雨不过是一个通向过往的意象。一个怎么都不愿开启的记忆之匣子,怎么会轻易打开呢?有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无疑近于迂腐。
只是,时间无法淡化的是场面。比如桑葚雨,比如小女孩父亲的意外去世,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多年以来,我一直就被那场桑葚雨淋湿,心里被桑葚的紫红色汁水涂满凄凄荒草,一直雍塞,得不到疏浚。
岁月已深,却依旧记得那年夏天最后的那场桑葚雨。淋湿我的那场桑葚雨是一场心灵的篆刻。一株桑树偶然进入视野,甘与酸,生与死,立刻涌起,堆积的往事,最初从味觉出发,当味蕾在疲惫之后,而最终又重重落在记忆之门,一切在随手开关之间,滑落的是心事,响起的是埙声一样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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